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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三十九)|童年印记

发布时间:2020-08-04 15:08:56    作者:张金凤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童年印记

张金凤

看完六集《文学的故乡》,我的内心掀起了万千波澜。这部文学纪录片聚焦了六位作家的生活故乡,还原了他们的童年往事、青春岁月。他们的作品之所以能触动读者的心灵,激发人们的感情共鸣,就是因为他们把生活的故乡嵌入了自己创作的文字。

我不是作家,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字爱好者,没事的时候喜欢看看书,偶尔也在电脑上敲几行字。看完《文学的故乡》,我翻看自己先前写的文字,发现它们也来自我生活的故乡,那些单纯中泛着傻的童年岁月更是我文字创作的源泉。

与眼下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孩子相比,我的童年是自由的,奔放的,绿色的,生态的,广阔的天地是我的游乐场。那个带着邻家孩子整日在天地间疯来疯去的野丫头就是我——单纯幼稚,冒着傻气。一个挂着泥土的小铁铲、一把散发着青草气息的镰刀和一个悬在房梁上的小竹筐,是我讲述童年绕不过去的三件宝。

一、挂着泥土的小铁铲

小铁铲原是母亲做饭用的炊具。它的一端有小孩子手掌大,上窄下宽;另一端是拿在手里的细细的铁把,铁把顶端有一个弯勾,方便挂在柴灶旁边的土墙上。母亲拿着它翻炒大锅菜,或者抢下糊在锅帮上的地瓜面饼子。

除此之外,小铁铲也是我贫瘠童年里的一件玩具。那个年代,身为女孩子,我从没见过布娃娃和毛毛熊,是小铁铲陪着我走完童年。我经常拿着它,喊上邻居家的三个孩子,钻进屋后的小树林,挖土窝、和稀泥、摔瓦屋。

有时也率领他们去村西干涸的沟渠,用小铁铲锄皴裂的泥片,我们称其为“饼干”。我小时候几乎没吃过饼干,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好像只吃过一次。

父亲去公社开会,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三块,我有幸分食了一块儿——脆脆、甜甜、泛着奶香。因为太少,更觉好吃,掉在地上的碎渣我也不舍得弃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蘸着抿到嘴里,从此饼干的味道深深扎根在我的味蕾里。

生活条件稍好的时候,我顺着味蕾的记忆找到它——青岛钙奶饼干。直到现在,只要在超市看到它,童年时我吃过的那块便一瞬间从记忆里跳出来。我对青岛饼干那种莫名的亲切感犹如一个婴儿闻到了母亲的乳汁。(所以我很感谢青岛食品有限公司,几十年后,他们还能让我享受到童年饼干的味道,也足见这个企业强大的生命力。)

与村里其他孩子相比,我有小小的优越感——知道饼干长得啥模样,吃着啥味道。所以我时常领着他们铲泥片,过一下“饼干”瘾。我告诉他们,无论泥片是圆的还是方的,都是“饼干”——反正他们又没见过。 

偶尔我们也拿着小铁铲去做危险的事——玩吹烟游戏。先用小铁铲挖一个比较深的土窝,然后就近找一点枯叶、衰草,填满土窝,再点上火,看着土窝里冒出灰色的烟雾,我们就拿着蓖麻管,趴在地上,几个小脑瓜围着冒烟的土窝,吹吹吸吸,吸吸吹吹,眼睛被潮湿的浓烟呛出眼泪,依然玩得不亦乐乎。有一次,吹出的火苗竟然把我额前的头发烤焦了,不过我并没有被母亲训斥,因为她的眼里永远是干不完的农活,我额头的这点“小火灾”她没发现。

还有一件糗事,和小铁铲沾着一点关系,今天我写出来,让大家开心一笑。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拿着小铁铲,在树林里转来转去,看见一个鼓着盖盖的小洞,就用小铁铲往深处挖,洞里面藏着蝉的幼虫,我们叫它消息牛,已经挖得三个。不知何时三叔家的秀燕姐也来找消息牛,她见着我就问:“金凤,有人说太阳明日从天上掉下来,你听说了吗?”听她这么一问,可不得了,我二话没说,拿着小铁铲一溜烟儿地跑回家,推开那扇布满道道裂缝的木板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子,看见娘就急切地问:“娘,俺秀燕姐说太阳明天掉下来,是真的吗?”母亲正忙着扫院子,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回了我一句:“是真的。”你们猜我当时有什么反应?小铁铲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小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小腿,两个脚跟来来回回地搓着地,哇哇地哭着说:“太阳掉下来,没有白天了,都是黑夜,啥也看不见,多吓人呀?”那时候我对黑夜有种莫名的恐惧。

听大哥说,农忙时节,月光皎洁的晚上,镟地瓜干刚好,父亲母亲一人一台地瓜切片机,把一块块完整的地瓜镟成很多薄片,哥哥姐姐把镟出地瓜片一排排摆到地上。家家户户都忙着镟地瓜片,晒地瓜干。用不了几天,白花花的地瓜片便铺满整个田野。毒辣辣的太阳把厚厚的地瓜片晒成薄薄的地瓜干,晒干的地瓜干被装进长长的布口袋,储存在一间屋子里,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就有了保障。地瓜干是家家户户的主粮,地瓜干磨成地瓜面,地瓜面再经过农妇的巧手,魔变成地瓜面窝头、地瓜面饼子、地瓜面汤……总之,我童年的肠胃都被地瓜面占领。

那个时候,没有一个家长能腾出时间专门看护孩子,干不完的农活拴住了他们的手脚。小孩子们早晨一睁眼,就自己溜下土炕,扛着一个地瓜面窝头,提溜着小铁铲,走出各自的家门,寻找自己的快乐去了。在天地这个广阔的舞台上我们玩疯了,中午塞下几口饭就出门,继续变着花样玩游戏,总是玩到天黑才各回各家。

一日,我玩罢回家,看着家里铁将军把门,就坐在门槛上等着父亲母亲他们干完农活回来,左等右等听不见人声,更不见人影;月亮和星星闪着寒光,四下里一片寂静,我心里害怕,就抹着鼻涕哼哼唧唧地哭起来,据说我坐在门槛子上哭的事不止这一次,所以那个高高的门槛子是我含着泪的童年记忆。直到现在,我的哥哥姐姐说起我的小时候,一定会说我坐在门槛子上哭的旧事。

我惧怕黑夜大概就是这个由头。母亲毫不迟疑地玩笑话——“太阳明天真的掉下来”,在我年幼的意识里,仿佛所有的明日都是无边而又漫长的黑夜,怎能不吓得哇哇大哭?当年那个说“明天太阳会掉下来”的秀燕姐,已经在两年前因不治之症过早地陨落了生命的太阳,人生总是会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无常。其实她只比我大几十天,因为叫她姐姐,在幼小的我看来,姐姐知道的事一定比我多,所以小时候我一直仰视她,尽管她和我一般高,她说“太阳要掉下来”,在我看来那简直是“一定的”。如果母亲当初不和我开玩笑,或许我的童年里就少了一个傻段子。

二、散发草香的小镰刀

弯弯的小镰刀,嵌着细滑的木头把,它是母亲专门给我配备的割草工具。我每天挎着柳条编成的木篮子,携着镰刀跟着小伙伴去打草,打来的草喂猪,喂羊,喂兔子,喂鸭子,后来也喂小毛驴和老黄牛。小猪吃着我们打的草一天天长大,娘就把它卖掉,换来钱供我们姊妹六个上学;兔子吃了我们割的青草,兔毛长到能卖的长度,娘就剪了兔毛卖钱补贴家用。小时候,我感觉家里能卖钱的东西很多,但钱总是不够我们一家八口开销。现在想想六个孩子都上学,岂是一头猪、几两兔毛、几斤鸡蛋可供得起的。

所以,伴随着我们上学年级的提升,学费也悄悄地增长,我们家养的牲畜也随之越来越多,于是青草的需求量大增,我们割草的距离从最初的家门口延展到村外的庄稼地。那时候除草剂还没出生,玉米地、棉花地里的草拔了一茬又长一茬,庄稼地里的草长得又高又嫩,是家里猪牛羊的最爱。家家户户的孩子放了学,都被大人呵斥着去拔草,本村的草割的少了,就到比较远的漫坡洼割草去。

记得有一次,二哥骑着自行车,后座上担着两个大箩筐,我把两条腿伸进箩筐里,背对着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二哥比我大两岁,男孩子有的是蛮劲儿,骑自行车特别快,风随着车速飕飕从我身边掠过,顺便携走了夏日的一点暑气。我正陶醉在速度旋起的凉风里,二哥突然放慢车速,喊我跳下车。他骑着车子,忽然发现路南那片绿油油的芦草,那种欣喜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就着急地喊我赶快往下跳。我听从他的吩咐,搬出箩筐里的两条腿,瞄着路快速一跳,那时我也不知道什么运动的惯性,整个屁股重重地蹲在刚修完的柏油路上,我疼得嗷嗷喊:“疼死了!疼死了!”大概年龄尚小,连骨骼都是有弹性的,所以并没有伤着筋动着骨,只是肌肉疼痛了好多天。

不过这疼痛并没有影响我割草的速度和数量。因为我担心少了我割的青草,家里的猪牛羊啥的就有可能吃不饱,那些生灵们吃不饱就会饿得嗷嗷叫,吵得母亲心慌,我们就会遭母亲一顿训斥。更何况我特别喜欢看父亲和母亲铡草,母亲把我们拔的青草拢成一个小捆,摁到铡刀下,父亲双手握着铡刀把,猛地压下去,刀下草断。铡刀一边是长长的青草,穿过铡刀的利刃,到另一侧就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青草花。父亲每铡一段,草香就浓一点,等到我们割的草全铡完了,院内院外都弥漫着青青的草香。

那些猪呀,牛呀,羊呀,还没等我们把草粮送上,只是闻着草香,口水就顺着它们的嘴角耷拉得老长老长,等到看着这些生灵第一口青草下肚,我肌肉的疼痛便麻醉在它们幸福的胃口里。

三、悬挂在房梁上的小竹筐

小竹筐被母亲悬挂在高高的房梁上,里面放着母亲专门让父亲吃的棒子面干粮。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的干粮总是比我们的好吃。土地没包产到户的时候,我们吃地瓜面饼子,父亲吃玉米面饼子;土地包产到户后,我们能可着劲地吃玉米面饼子了,父亲吃两面馒头——玉米面和小麦面混合的;等我们吃两面馒头了,父亲换上了白面馒头。总之,那时每每看着父亲吃饭,我们的口水就往肚子里面流。二哥和小弟是经不住父亲的饭食诱惑的,总是偷摸父亲的干粮吃。母亲发现后并没有训斥他们,只是悄悄地把父亲的干粮放进小竹筐,用木钩子把小竹筐悬在高高的房梁上,母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六个孩子里面二哥极具智慧——踩着门框,攀上房梁,照旧可以偷着吃。只不过这次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次只偷一个,而且他拿得一个后,还把筐子里的干粮复原成母亲当初盛放的样子。不过,二哥偷的干粮从来不独食,我们这些站岗放哨的小兄弟小妹妹都分能得一份。母亲忙起来,经常忘记清点馒头个数,于是二哥的“行窃能事”在那个还不算富裕的年代,一次次得逞,甜蜜着我和弟弟的馋嘴儿童年。

长大后,我问母亲:“我们小的时候,爹不是应该把最好吃的东西让我们吃吗?”母亲说:“你爹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吃好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多挣工分,多挣钱,你们姊妹六个才能有学上。”母亲自小家境贫寒,没上过一天学,却懂得一个简单朴素的道理:只有父亲这个柱子能顶梁,这个家才撑得住,六个孩子才能读着书长大。所以母亲朴素的生活认识,在那个还不富裕的年代里,不仅让我们有学可上,还培养了我和大哥两个大学生,这对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来说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尽管我的母亲一直精心为父亲准备较好的饭食,但他老人家还是因为操劳过度,落下一身病,在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离我们而去。试想如果没有母亲当初对我们的“狠心”,也许我的父亲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家庭负担,撑不了如此长的岁月,我们姊妹六人的命运有可能改写。

所以,那个高高悬在房梁上的小竹筐,经年流月,不仅没有被我淡忘,反而越来越清晰地挂在我眼前。

这三个宝贝摸着硬邦邦的,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它们是柔软的,有温度的,有感情的。因为有了它们,我贫瘠的童年生活变得美丽丰盈、多姿多彩,所以至今它们还被我擦拭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我记忆地仓库里。

忙里偷闲,我时不时地钻到里面遛一圈,检阅一下那三件宝贝,让它们年轻着我的生命,碾平岁月的河流在我脸上冲刷的沟痕,也让它们在我的文字上刻下独属于我的童年印记。

作者简介:张金凤,阳信县职业中专高级语文教师,阳信县作家协会理事,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我们班的小月亮》《这个位置我适合》《家有小女初长成》《鱼儿水中游》《娘在便是晴天》《婆婆的小树林》《花香满屋》《苹果开花儿》《司琦爷爷的小蜜蜂》《致月季》《窗外那片白蜡林》等分别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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