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二百七十一）|黄河滩种一棵树

黄河滩种一棵树

舒中

 

怪柏

 

两百年前的闪电和炸雷

还在碗口粗的身体里左冲右突

疤瘤累叠，锁住天火

半山腰惊心动魄的刹那

凝固到可以对峙时空

默默注目半分钟

怪柏长进心里，枝条触动肺腑

 

怪柏呀，尘世的俗子

窥见天地鬼斧神工

身旁轻轻地呼唤

像流星经过苍穹，许下心愿

改弦易辙了人生

想怪柏，苍山茫茫

有心人独立特行

 

三棵树

 

一半根须赤裸在阳光里，另一半

探进大宋朝的城墙

汲取古砖的营养

枝干畅达如江畔少女舒展腰身

叶子碧绿是浑身水汽的纤夫

痴痴迷迷，释放生命里的号子

稳如磐石

只有心仪的人，才会放心安居

 

三棵树比肩而立，高过城垣和房屋

红布条系满错综的根部

许愿的好心人，在历史和自然面前

因为自愧不如，就更加爱护

三棵树象征着活力和美好

在蓝色星球，这样的安排

不可期，但是遇见了

 

还有古寺钟声，萦回枝桠间

衔接着朝代和血脉

 

 

樱花飘下

 

从头发到脚趾，樱花飘下

像一场及时雨

逗留着她，千万玫红的唇

聚集着亲人爱人情人和坏人

互不相识，各有归处

 

旋转、舞蹈，以比花朵更快的速度

从婴孩到中年，所有的幸福和天真

搅拌在樱花里

大地收藏一些，空气传扬一些

还有笑脸，以仰望的姿势

独立，不再老去

 

那个晃动树枝的人，驱走春风

花朵的颤动和剥离，会生出些果实

就像她，走出花雨

会有些回忆，香甜、濡湿

 

 

老藤

 

已经把心肠掏空，付与尘寰

皮囊尽是生命的破绽，向四周向上攀援

五彩云霞包裹着怎样的梦幻

堆积有始无终的厌烦，但是还有新枝和嫩叶

从曲径和户牖窥见容颜早衰，江山不变

 

如打坐的僧人，熙熙过往云烟

只有根须纵横交错，黑暗和孤单

辜负了良辰美景和精致的生活

情怀空空如也，还活多少年并不重要

水路桥梁连同亭台楼榭都不见老

老藤用尽气力似乎心有不甘

只是愈显皮肉单薄

 

 

槐林记事

 

黄须菜、柽柳、罗布麻以及苇蒲和芦荻

正以整齐的方阵，飘过槐林的追忆

神仙沟穿越了土匪窝和码头闹市，不焦不躁洗出了

一棵槐树成长的澄明和忧思

 

 造访者，莽林中追随自己的树

在蜂群里看护一串花朵

并结绳记事。历历在目又含混不清

槐树根部萌动新枝，而树冠已开始干枯

纵然心有千结，映对人生仿佛刚刚开始

只有倾听才凿开浅笑和淡妆,回到沉默的新淤地

 

 

蒲姑春草

 

古国余温尚在

蒲姑春草是唯一的信使

把地下王朝的春天

送到人间

 

柔韧，新鲜，不惧冰雪

蒲姑春草在正月里茂盛

总要赶上元宵节

灯笼和烟花总冒出遥远的烟火味

让人着迷

仿佛东夷人每个夜晚都散发的气息

永远不离不弃

 

看看蒲姑春草，冬天瞬息变暖

日渐衰老的人

再挽着手，流浪刚刚开始

沿着春草的路线徒步到海边

三千年的路程

只在一个春天

 

 

连翘

 

一树黄金，黄金没有孱弱和芬芳

这属于梦境之花，不畏困苦

令贪心的人头昏目眩

 

连翘葆有沉默

她的苦衷将在盛夏，被人采摘

去治愈无谓的干咳

还人间些许清静

 

 

黄河滩种一棵树

 

大河从巴彦喀拉山裹挟的千古苍天和万载愁绪

将抚慰你新斫的伤口

河水依然激荡创世的养分

就像北方女人，依旧用粗糙的语音

雕琢着孩子们和男人

 

与古老的坟墓相依，与往来的游人相伴

一棵树在黄沙里落地生根

多年以后将作为报答

看大河东进，那曾经的人坠入黄土

枝桠间白鹭小憩，黄河又带来春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