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臂将军龙书金

发布时间:2020-06-21 11:43:06   590113 作者:李晓黎

南粤广州市先烈路旁的一幢小楼内,幽雅僻静,客厅正面墙上挂着一幅“虎啸图”,图中月明星稀,一虎盘踞,一虎昂首长啸。虎啸图下,运动着一双灵巧结实的手。一位老人正在把一条透明的尼龙绳一道道捆扎在钩鱼杆上。尽管尼龙线比头发丝还细,但那双手却能自如地捏住它,打圈、打结,轻柔中透着稳健。



如果你把目光从这双手移向它的主人——龙书金将军时,你会发现,85个春秋已在他的两鬓染上斑斑银霜,他双眉稀疏,眼神敏锐,深藏着一种威严和沉稳。给人的第一印象,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前辈,以他这样高迈的年纪,还有一双青春长在的手,仍在做着年青人都难以企及的事情,真令人赞叹不已。如果你再顺着灵巧结实的手指,向上仔细观察将军的那条左手手臂,那就不光会赞叹,简直会愕然了——

这是一条断臂准确地说既是断臂又是短臂。

乍一看,这只手臂并没有什么异样,手腕、手掌、手指和正常手一样灵活自如,但你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条手臂竟丝瓜吊在藤蔓上似的吊在肩膀上,可以前后旋转;又好似弹簧,可以上下伸缩,却抬不起来。将军的左上肢肱骨在抗日战争期间作战时被打断了,只有皮肉连着,因此,整个左手手臂比原来短了五分之一。

如果你再继续沿着这条左手手臂,上溯它的缘由,上溯它的历史,那就不仅仅是赞叹和愕然了……

 

(一)

 

龙书金,1910年出生在湖南省茶陵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里。贫穷的生活、残酷的压迫,使他从小就对国民党反动统治者充满着刻骨仇恨。1930年,当中国工农红军来到他的家乡时,他便踊跃参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入中国共产党。

他自参加革命以后,就打了不少恶仗、硬仗,可谓是身经百战。他参加中央苏区五次反“围剿”战斗和二万五千里长征;1936年3月,红军东征,为扫除东渡黄河的障碍,他任渡河突击组组长,带领8名战士,克服黄河天险率先抵岸,抢占两座碉堡,使红一军团顺利地东渡黄河。西征战役中,他所指挥的红五团四连以善于夜战近战而闻名,被称为“夜老虎英雄连”。平型关大战中,时任一一五师三四三旅六八五团连长的龙书金率部攻敌“蛇头”阵地,敌人火力凶猛久攻不下。他上前观察,见远处小山包上有两个日军人影,一个手持望远镜,一个手拿指挥刀,像是日军指挥官。龙书金没有丝毫犹豫,举枪就射。枪响之后,两个日军指挥官魂归西天,鬼子们见没了指挥,顿时大乱。我军趁机一鼓而上,把敌人击溃。

1938年6月,八路军总部和中共中央北方局为支援冀鲁边区抗战,决定将六八五团二营扩编为永兴支队(曾国华任支队长,李宽和任政委,龙书金任副支队长),开赴宁津、乐陵一带开展敌后游击战争。肖华率八路军东进抗日挺进纵队抵达边区后,永兴支队改编为第五支队,龙书金任五团团长。自从我军进入鲁北开辟抗日根据地以来,连续打了几个胜仗,群众性的敌后抗日游击战争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1939年3月,龙书金率五团(缺一个营)随支队部在陵县以东大宗家一带开辟工作。这时,日军坂垣师团在平型关一役遭到我一一五师痛歼之后,其残部怀着对我军复仇心理窜到冀鲁边区纵横扫荡,血洗村庄。当他们获悉驻扎在大宗家一带的我第五支队是由一一五师一部发展起来的部队后,便纠集沧县、泊镇、盐山、德州、平原、禹城等地日军2000多人,包括骑兵500余、汽车几十辆,突然行动向大宗家一带分兵合围,妄图一举歼灭我军,摧毁刚刚建起来的鲁北抗日根据地。

“这是我一生当中遇到的最激烈的一次恶战”龙书金将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如同又置身于战场:“我们的战士好勇敢啊!打了整整一天,最后子弹打完了,就用刺刀、用扁担、用棍子与敌人面对面搏斗,有的甚至爬上屋顶用砖瓦、石块当武器,狠命往下砸。这一仗打得很惨烈,我团的一名政委、一名政治处主任不幸死亡。我三次下达了撤退命令,战士们都不肯撤退,都打红了眼……”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龙书金右手握着驳壳枪,左手握着左轮枪,双枪左右开弓,指挥最后一批战士离开大宗家。突然,他感到自己左臂一阵发麻,原来是当龙书金的左臂往后甩时,鬼子的一颗子弹从侧后射来,正巧击中了他左胳膊。顿时,手枪落地,血流如注。

战斗结束后,龙书金被送到后方医院。医生说:“你的手恐怕保不住了。”

龙书金吃惊地问:“为什么?”

医生解释说:“弹头在左肱骨炸开,是粉碎性骨折。现在只剩下几根筋连着了。即使不截肢这只手也废了。”

龙书金大怒:“不行,不行,没有手叫我怎么指挥打仗。”

龙书金的伤势越来越重,再不截肢就不仅仅是手保不住的问题了。于是医生请来肖华司令做龙书金的工作。

“如果不是肖华同志,我这只手早就废了。”龙书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医生认为为了防止伤口感染需要截肢。我不同意,因为我感觉到五个手指还能动,只是有一点麻。肖华司令员仔细地听取了医生和我的意见,认为我讲有些道理,于是他对医生说,先做接骨手术试试,如果不行再截肢也不迟。

接骨手术是在十分简陋的条件下进行的。老百姓家的炕上垫一块油布,就是手术台。做手术时,龙书金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一位护士取来一根粗麻绳。“要捆我,怕我跑了不成?”龙书金惊讶不已地问。“是的,我们没有麻醉药,只能用吗啡代替。它的效果不太好,怕你受不了。”龙书金大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可曾听说过,关公刮骨疗毒的故事?”说完他挽袖伸臂,“请用刀,保证不动一下。”

手术开始了。手术刀战战兢兢地割开龙书金那只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的左臂上肢的皮肉,直至于骨……果然,龙书金安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但黄豆粒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脸颊嘀嗒嘀嗒地往下。手术完毕,警卫员为他脱下衬衣,一拧,竟然汗流盈盆。手术很成功,但医生说:“接骨,关键在于固定。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要固定三个月不能动。”龙书金回忆说,“那时候天天行军打仗,怎么固定?我这上下两根骨头接了又断,断了再接,总是连不好。就这样,我用两块小木板夹住左胳膊,吊在脖子上,从关内打出关外,又从关外打进关内,打了整整十年仗!”

 

(二)

 

1944年1月,清河军区与冀鲁边军区合并,成立八路军山东渤海军区。龙书金任渤海军区副司令员兼第二军分区司令员。只有一只好手臂的龙书金,话语不多,威烈严厉。他打仗时有心计,也有打硬仗的决心、魄力和勇气。在北迄德州,南依济南,西靠津浦铁路这一方被日伪视为“后院”的土地上,龙书金指挥第二军分区的主力部队、地方武装及武装民兵,同敌人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导演着一台台的好戏。直到1945年9月将二分区也是渤海区腹地的最后一座县城——商河县城解放,渤海区军民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胜利的锣鼓还余音在耳,新的战斗命令又传来。根据党中央出的向南防御、向北发展的重要战略方针和中央军委的命令,渤海军区主力组成山东野战第七师挺进东北。龙书金作为第七师的副长又走在这支部队的前列。这支部队经过山海关保卫战、解放长春、四平保卫战,尔后和新四军第三师第七旅合编成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第六纵,渤海老七师改番号为六纵第十七师,龙书金任师长。

当年在白山黑水之间经历过金戈铁马岁月的老人们都知道,东北野战军有五个王牌师,即一师、五师、七师、十师和十七师。十七师被誉为“东北野战部队中攻坚力量最强的主力部队”,是闻名全军的“攻坚老虎”。老虎威猛,“虎头”龙书金更悍勇。这只攻坚老虎以善于攻坚而驰名,打出了八面威风。在战四平、攻锦州、夺天津的战役中,为东北野战军(四野)啃下了三块最硬的骨头。在四野每次打硬仗、打恶仗的时候,总是少不了这支部队。但不到关键时刻,当年的四野司令员林彪是不轻易地把这只“猛虎”放出来的,十七师成了林彪手上的一个杀手锏。龙书金和将士们创造的城市巷战经验也被林彪总结为“三组一队”战术,在四野乃至全军推广。

 

(三)

 

平津战役后,已升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十三军副军长的龙书金率部南下,跨长江,战湘赣,越梅岭,克两广,最后又同兄弟部队一起渡过琼州海峡,把红旗插到了海南岛上。

建国后的一个冬天,武汉军总医院内,医生轻轻地解开缠绕在龙书金手臂上的绷带,嘴里连连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映入人们眼帘的一段手臂像干枯了的丝瓜,上面有一块像花生米那么大的疤痕。

这是一次只有百分之五十把握的外科手术,就是把骨折部位切开,用一根钢条把上下两根断骨接上,再用四颗螺丝钉固定住。备皮、消毒、麻醉、开刀,鲜红的血在向下流淌,粉红的肌肉翻转着,白色的骨头露了出来。

“什么子弹那么厉害,把骨头都打碎了。”

“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

“多少时间了?”

“十多年了。”

“为什么不早接?”

“……”

“为什么?为什么?”

龙书金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自从1939年在鲁北老百姓炕头上做过那次“接骨”手术后,他就用夹板吊着这支残臂,整日出生入死,鞍马劳顿,关里关外四处征战,哪里能静养、固定和治疗?到了南方,天气热、里面痒,他干脆把夹板也拿掉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次手术后,龙书金手臂上打了20多公斤重的石膏。一个月后,当医生把手臂上的石膏拿下来时,他清楚地感觉到里面“咔”的一声,骨头又断了。医生说:太晚了,里面的骨头已经朽了,就像朽木一样,没有再生能力了。医生要再开一刀,把里面的钢条和螺丝钉取出来。龙书金说:“算了,又要开一刀,太遭罪了。”就这样,那条4寸长的钢条和4颗螺丝钉一直在他手臂内50多个春秋。

1955年,龙书金被授予少将军衔。历任四十三军军长、广东省军区司令员兼广州市警备区司令员、湖南省军区司令员、新疆军区司令员等职。是中共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委员。

2003年4月16日,龙书金同志在广州逝世,享年93岁。

责任编辑:王光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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