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着门缝看历史】（138）孙武孙膑司马穰苴竟是一家人

关于孙武的文献资料，从2500年的历史长河中分析，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古文献阶段，从吴王阖闾争霸、孙武登上历史舞台的春秋时代到汉武帝时代，史料的集大成者是司马迁的《史记》。司马迁无疑是最伟大的史学家，是最权威的关于孙武生平事迹的记载者。在《史记》中，司马迁数处记载孙武，最全面、详细的是列传第五《孙子吴起列传》。在《史记》中有传，孙武也是当之无愧的、伟大的人物。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司马迁记载孙武时，已经是追述400年前的事情了，相当于我们今天的人在谈论明朝初期的大槐树移民等。

第二个阶段是从司马迁到宋朝。司马迁之后，《汉书》《越绝书》《吴越春秋》等史书，从不同角度补充了一定数量的信息，但是总体范围仍超不出《史记》。唐宋时期盛行修订族谱，孙武的家世和世系传承逐渐被考订出来。北宋神宗时，朝廷官方颁布《武经七书》，即兵法丛书，是中国第一部军事教科书，以《孙子兵法》为首，孙武作为经书作者的地位奠定了。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个时期，主要的研究对象是《孙子兵法》本身。曹操、唐太宗都为《孙子兵法》的普及作出了巨大贡献。

第三个阶段是明清以来。主要以应用为主，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明朝人茅元仪撰《武备志》，将中国兵学上升为孙子兵学的高度。清朝的孙星衍以孙武后人的身份著《孙子注》，受到学界高度评价，被反复翻刻约30次。民国时期，由于战争频仍，《孙子兵法》备受重视。袁世凯下令出版《孙子浅说》，将其“尊为兵经，列之学宫。”孙中山、徐世昌、段祺瑞、吴佩孚、蒋介石等对《孙子兵法》推崇备至。《孙子兵法》是讲武堂、军校必修课。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干部也非常重视《孙子兵法》。毛泽东不仅自己反复引用《孙子兵法》，还指导抗日根据地学习《孙子兵法》，指示郭化若研究《孙子兵法》。人民军队其他高级将领如朱德、彭德怀、叶剑英等，都是熟读《孙子兵法》的人。刘伯承不但熟读《孙子兵法》，而且能背诵全文。我们熟悉的现代影视作品《亮剑》，主人公在军校读书，也是背诵《孙子兵法》。

 

孙武是名门之后

 

有明确的史料记载，孙武的先祖，是帝舜的后裔，胡公满被周武王封在陈地，即陈国的开国国君。经过十几代，至陈厉公时，厉公二年（前705年）生子陈完。

陈完是王位继承人之一，却因为陈国王位之争内乱，为避祸，齐桓公十四年（前672年）逃奔齐国。齐桓公敬重人才，见陈完到来，即欲封他为卿，陈完婉言谢绝高官厚禄，仅做了一名主管工匠的小官“工正”。

陈完低调做事，深耕基层，笼络人心。他隐藏起王位继承人的身份，避免招惹是非，改姓田氏。这样的人家，不兴旺都难，有预言说他们家：“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经过五代的发展，到五世孙田无宇时，即孙武的曾祖父时，田家开始走到齐国的舞台中央。

齐灵公十五年（前567年），在齐国灭莱国的战斗中，田无宇崭露头角。齐庄公五年（前549年），晋国攻打齐国，田无宇出使楚国，不辱使命。到齐景公三年（前545年）时，齐国的栾、高、田、鲍四大家族联合攻打庆氏，迫使庆氏外逃，田无宇位至正卿，成为齐国四大家族之一。齐景公十六年（前532年），田、鲍两大家族又联合攻打栾、高两大家族。田无宇作为胜利者，把自己得到的土地、钱财全部散给众人。田家也得到了回报，被封于高唐（今山东省禹城市西南一带），由此开始，田家势力成为齐国最有威望、最有权势的家族。特别说明的是，田家是大家族，子孙众多，支系也多，谱系并不十分清晰。

田无宇有两个著名的儿子，次子田书，字子占，他就是孙武的祖父。依《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齐景公二十五年（前523年），田书“伐莒有功，景公赐姓孙氏，食采于乐安。”由此，田氏变成了孙氏，田书成为孙书，孙氏的家乡也成了乐安，即今天的惠民县一带。

“田书伐莒”是著名的历史故事，从中可见田书有勇有谋。“赐姓食采”是至高的赏赐，从中可见田氏地位的显赫。

（孙武画像，来源网络）

孙书有个儿子孙凭，孙凭有个儿子孙武。孙武大约出生在齐景公十二年（前536年）左右。孙武与孔子是同龄人。孙武的出生时间，历史典籍没有记载，都是后人推断的。依据多是孙武的爷爷“田书伐莒”和吴王阖闾三年（前512年）孙武“吴宫献书”等资料。孙武去世的时间，历史典籍中也没有记载。孙武飘然隐居，时间大约是在阖闾去世之后，夫差继位初期，在公元前496年左右。

孙武出生在这样一个王子之家、世代公卿、世代武将的名门望族。由此，他成长为一代兵圣绝不是偶然的。

 

孙武与田穰苴、田氏家族

 

“齐国兵学甲天下”。我国兵学肇始于姜太公，后人称孙武是兵学之祖，是错误的。

《史记·齐太公世家》说：吕尚“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姜太公的《六韬》开兵书之祖，田穰苴《司马法》继承之，孙武的《孙子兵法》集大成，然后有《孙膑兵法》。

（田穰苴雕像，来源网络）

田穰苴即司马穰苴，是春秋晚期齐景公时人，是齐国新兴势力田氏家族的支系子弟，司马迁说他是“田完之苗裔”，也就是和孙武的祖先都是陈国的公子完。田完的后代赫赫扬扬十余代，发展成一个十分庞大的家族，按照宗法制度，司马穰苴是旁支。

孙武的曾祖父田无宇有子田乞，富有政治头脑与手腕，他采取大斗出小斗进的办法笼络人心，故“得齐众心，宗族益强，民思田氏”，取代姜齐而最终建立了田齐政权，这就是著名的“田氏代齐”。姜太公的齐国变色成了田家的齐国。

田穰苴生活在齐景公时代，大约比田书略晚，比孙武略早。由于是“田氏庶孽”，因此，他的身份地位较低。因晏婴的举荐，出任齐国将军，因功晋升为大司马，掌管军事。从此，世人始称他为司马穰苴，他所著的兵法称为《司马穰苴兵法》或者《司马兵法》。司马迁赞誉它“宏廓深远，虽三代征伐，未能竟其义，如其文也。”

司马穰苴对孙武影响巨大。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导致了“孙武奔吴”。齐景公时代，齐国的田、鲍、栾、高“四大家族”争权夺利，即史书中所说的“谋为乱”。孙武家族势力的增大，造成别的家族怨恨，他们向齐景公进谗言，司马穰苴被贬且很快去世。《新唐书》等史料均言孙武“以田、鲍四族谋为乱，奔吴，为将军。”

二是导致了“孙武飘隐”。吴王阖闾讨伐楚国，威震晋国、齐国，孙武作为主要将领之一，功勋卓著。他应是借鉴了司马穰苴忧愤而死的悲惨结局的教训，也借鉴其祖先“奔齐”，不居高位等正反两个方面教训，飘然而隐。“孙武飘隐”对后世影响巨大，伍子胥、范蠡、文种甚至后世的张良、韩信等都是不同的范例。

三是“助攻”奠定孙武“兵圣”地位。除去后半生的不知所终，孙武的前半部分人生经历、指挥战役和著书立说，就是另一个司马穰苴。晏婴推荐田穰苴，“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就是孙武的翻版。孙武最著名的故事“吴宫教战”，斩杀吴王宠姬，其实是司马穰苴斩杀齐景公宠臣庄贾的翻版，司马穰苴不仅斩杀了齐王宠臣，还斩了齐王使者的随从和车的左轮、左马，象征着“斩”了“王使”，司马穰苴说：“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林林总总，后人传来传去，把孙武传神了，其实，许多事情是司马穰苴已经做过的。司马穰苴的著作《司马兵法》，虽然与孙武的《孙子兵法》有本质的不同，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二者有着继承关系，甚至许多言语都是一致的，如《司马兵法》说：“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司马兵法》强调战争的正义性，战争的目的是“讨不义”“诛有罪”，要“以仁为本”，强调“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司马兵法》强调“六德”，即“礼、仁、信、义、勇、智”。

 

孙武与孙膑

 

孙膑，战国中期著名军事家，是兵圣孙武的后世子孙，但具体是几世孙，史书没有确切记载，与孙武相距百余年时间。孙武、孙膑，都是陈完的后代，也都是田书（陈书、孙书）的后代。孙膑出生在今天的山东省阳谷县、鄄城县一带，生卒年均不详，主要活动于公元前4世纪中叶战国七雄并立、变法图强、战事频仍的年代。孙武破楚之后飘然而隐，有一种猜测就说隐居在鲁西南一带。

（孙膑画像，来源网络）

孙膑的前半生很精彩，很传奇，也很坎坷，他继承家族的武学传统，又拜师学武，遭同学庞涓妒忌与陷害，被砍去双腿，遂致终身残疾，困在魏国。没有双腿的人逃离虎口，事件本身就是兵法运用的最高境界。“田忌赛马”“围魏救赵”“减灶诱敌”，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孙膑与孙武一样，飘然而隐。晚年，他以讲学和著述终其天年，留下个人之谜，也留下闻名千古的《孙膑兵法》。

司马迁的《史记》有“孙子吴起列传”，将孙武、孙膑写在一起，给予了极高评价。孙武、孙膑并称“孙子”。我个人认为：从兵学和家族的角度上说，司马穰苴、孙武、孙膑并称“孙子”更合理。

今本《孙膑兵法》由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竹简整理而成。《孙膑兵法》继承和发扬了《孙子兵法》，再现了《孙子兵法》的光辉，并紧密结合战国中期新的历史条件，提出许多新的思想原则，进一步阐发了《孙子兵法》的基本理论。孙膑重述了孙武的重战、慎战、备战思想，如“战胜而强立”的战争观，“必攻不守”的积极战略，以“道”制胜的军事哲学，富国强兵的建军思想，以“五教”为先的治军原则等等。文献中有孙膑“伐国之道，攻心为上”等语，与《孙子兵法》有殊途同归的感觉。

 

《孙子兵法》与《姜太公兵法》

 

历史上没有《姜太公兵法》或者《太公兵法》《太公兵书》这部书，是民间传说的，书面的称谓是《六韬》或者《太公六韬》，作者的署名是“吕望”，其内容是“取天下及军旅之事”，俗传为太公兵书。传说，黄石公授予张良的书便是《太公兵书》。

《六韬》是一部文事武备的治国理政之书，内容广博，不止于兵事，强调天下为公，提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的思想。《六韬》内容多涉及军事，因而被称作中国古代军事百科全书，分六卷，即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韬》突出政治重于军事、文伐先于武伐、谋胜贵于兵胜，是《孙子兵法》的老师。

《六韬》论述修德行仁，以“得道”求“多助”，“王其修德以下贤，惠民以观天道。天道无殃，不可先倡；人道无灾，不可先谋。必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六韬》论述的“文伐”是“以文事伐人，不用交兵接刃而伐之也。”《六韬》强调富国强兵，兵农合一。《六韬》说：“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司马穰苴说：“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孙武说：“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其实，道理都是相通的。

 

《史记》卷六十五、列传第五的孙武传记原文

 

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闾。

阖闾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

对曰：“可。”

阖闾曰：“可试以妇人乎？”

曰：“可。”

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

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

妇人曰：“知之。”

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

妇人曰：“诺。”

约束既布，乃设斧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眀，申令不熟，将之罪也。”

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眀，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眀，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

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

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

（“吴宫教战”影视剧截图，来源网络）

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

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

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

于是，阖闾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扒着门缝看历史。典籍里的孙武生平资料很少，后世关于孙武的研究基本是在《史记》的基础上演绎，多注重于《孙子兵法》。其实，《孙子兵法》也是孙武生平实践的产物。

扒着门缝看历史。孙子能够跻身诸子百家的行列，首先是哲学思想。《孙子兵法》被列为《武经七书》之首，成为经典，是因为它揭示了事物发展变化的一般规律，是朴素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是与老子、孔子、墨子并列的思想家。

扒着门缝看历史。我们自己首先要把孙子兵法真正放到经典的地位，放到与诸子百家平等的地位，不能庸俗化、矮化，更不能演绎成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是思想著作，是治国理政的著作，三十六计与之风马牛不相及。我们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的是《孙子兵法》中的正能量，是人生大道，不是猎奇，博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