崴脚小记

文/李哲

2016年

千佛山医院人满为患，医院一贯如此，外科科室前却是空无一人。我坐在医生的对面，在视野的右侧还有一副完整的骨架，我还记得人体的206块骨头，这是专业课里很重要的知识点。我告诉医生，我是练体育的，身上不敢有伤，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踝关节依然疼痛不止，迟迟不能完全消肿。

我的手掌心微微出汗，攥在口袋里的几百块钱开始失去韧劲。医生看了看我的脚踝，在病历上写下一大段话，然后又看向我：“今下午正好没有病号，咱们多聊会，让你有一个全面点的了解对你也有帮助。”

“医生，还能完全恢复么？”我心里忐忑不安。

“不好说。”

“医生，你别吓我。”

医生嘴角微微轻扬，露出一丝放松，“不用担心。我是当医生的，你这种情况我见多了，想那点药吃还是想抹点药膏？”

“我想做个磁共振，之前扭伤过好几次了，都是在打球的时候。我担心是不是有一些细微的侧副韧带的撕裂，或者断了。”我说出断了的时候，心里一紧，“我是练体育的。我才大三。我担心我的脚踝......”

“没必要。如果真检测出来有断裂情况，我们也没有一点办法。现在国内最先进的技术都无法治愈踝关节，而且你还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如果没事，那你这钱不就白花了。所以不用在这上面花钱。”

“可是，我担心以后成为习惯性崴脚。”

医生建议我告别这项运动。篮球运动与损伤之间的矛盾令人焦头烂额。连续几日，我不仅在脚踝疼痛中度过，还在忧虑和诀别篮球的痛心之中熬过，这份夺人所爱的委屈与不甘苦不堪言。我想为了健康，告别病痛，这么做也是值得的。

2017年

去年，我坐在千佛山的外科科室里狠下心来发誓不再打篮球。因为我受够了行动靠跳，买饭靠捎的日子。每天都要算计着自己少走些路，不然次日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噩梦，近乎成为我的梦魇。

一年后，我再次扭伤脚踝。半夜时分，母亲开车赶来接我。凌晨四点的济青高速上几乎没有车辆来往，我躺在夜色的怀里没有丝毫睡意，一边陪着母亲聊天，一边看着窗外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未来将会又是一大段的孤独时光，至少两个月，痊愈乃至大半年。

经验告诉我，尽量少走路，最好一动不动地待着。我安慰自己，这是老天赐予自己可以用来反思的弥足珍贵的清闲时光。前不久，研究生复试结束了，本科论文也写完了。目前手头没有急迫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可以好好地看书，好好地总结过去走来的每一步路，也能为接下来的读研求学做些铺垫。这份安慰，我信以为真，顺利地又写完了一篇论文，手边的《红楼梦》也翻阅了五十回。每当身体受困，思想就会得到更加充沛的滋养。

久病成良医，人们不愿当这个良医。好了伤疤忘了痛，人们却都想忘记这份疼痛。可事实告诉我，伤痛是提醒自己的一剂良药，它会使人摒弃萎靡不振的麻痹思想，让心浮气躁的心静下来，安稳一阵，忘却一些杂想和执念，切身体会到健康对于人的重要性。

又过了一月。这一月是近两年里最为幸福轻松的时光，不用起早贪黑，不用挑灯夜战。我说，这是老天给予自己前期辛苦付出的赏赐。我妈说，年纪轻轻别这么迷信。其实，我只是觉得能给心灵一个可以接受的交代便已满足。此文完全是在心平气和中写完，足以见证了其成长，而上次却是通过阅读史铁生的书来寻求平衡，虽然有些卑鄙，但是扛过来了。下一次的意外不知何时而来，但再次迎接意外的平稳心理逐渐炼成。

2023年

日子如往常，人却与过去隔着一条记忆江河。后来，我没有放弃篮球，也没有再崴脚受伤，原来这两者之间可以兼得。过去的时候，自己过于执着于每一次比赛的输赢，不知停歇，常常透支体力，受伤就成了自然而然的结果。

经历过无数次的自我对话，我开始逐渐地转变了心态，唯有平和才能持久。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少计较些得失，一改之前的打球风格，少突破多投篮，少高跳多对抗，并且年轻好胜的心淡了，打球强身健体的心重了。这不仅让我远离了运动损伤，还领悟了一些道理。

人生何止于崴脚之伤，此外诸多伤痛更是防不胜防，落榜，失恋，失业，哪种不是钻心之痛。在不可预知的未来里，我们不能左右结局。不去经历就没有经验与教训，也难以看清事情的真相。人，当然不能自找苦吃，然而我们可以在小事中勤于思考，见微知著，也能少走弯路，不走错路。

喜爱篮球，沉醉于胜利的感觉，便想一直占有它，于是就起了贪心。眼里只有输赢，赢了的还想再赢下去，输了就万般失落想要再赢回来，然后就生出了嗔恨心。不确定的输输赢赢让人越发着迷，就又有了痴心。喜爱欲占之是贪，爱而不得易生嗔，爱恨交加又成了痴，对于篮球的热爱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贪嗔痴”的具体模样。

2013年我带着崴脚之伤迈入大学，2017年又忍着崴脚之痛迈入了研究生学院。如今再回到高中出发时的地方，回看自己所走的求学之路，体育之路，篮球之路，可谓坎坷不已。自己打过数不胜数的篮球比赛，输赢早已不计其数；参加过数以百计的考试，分数高低已成云烟；背诵过无数的知识点，也都化作了模糊的记忆。而今看来，自己不再顾及输赢成败。既然已成过往，便只是回忆，将其化作滋养成长的阳光，普照未来之路才是万全之举。

趟河而来，那边的风景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美好会在发呆中被阳光放大，痛苦也会在失眠中被黑夜放大，但是该经历的终究要经历一遍，从热爱到受到伤害，最终达到平静客观地认识事物，这也是人成熟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