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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在放学的路上

发布时间:2017-08-18 10:28:16    作者:李新生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当、当、当…… 

当学校值班室墙上的挂钟指向二十一时整的那一刻,刘同庆老师准时敲响了挂在值班室屋檐下的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

这是七八届初中班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晚自习,也是胜利中学送的最后一届毕业生。因为教育改革,教育资源要整合,胜利中学因此被划入了裁撤的行列。 

这群稚气未脱的乡村少年,明天就要踏上人生的第一个考场。即便是在这样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刘老师依然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分秒不差。就像他在语文课上讲标点符号的用法一样,半点不能马虎。

海生与往常一样,和值日的同学一起把拼凑起来的课桌搬回原处,收起用了两年、已经卷了皮起了毛的课本,放入同样是背了两年、母亲亲手缝制的蓝色粗布书包里,接着一个华丽的后甩斜挎到了肩上,转身捧起油乎乎的煤油灯,碎步移到教室的窗台边,和其他小组的灯摆成一行,然后用手掌罩在灯筒上,鼓足一口气,“噗”的一声,灯就灭了。

这是一所很小的普通初中,每届只有一个班,学生都是附近几个村的孩子,老师中除了去年刚刚调来的董老师端的是铁饭碗,剩下的都是吃农家饭的民办教师。只有一排瓦房的教室是学校最重要的建筑,占据了校园的中心位置。教室后面,东北角三间低矮的土坯房是老师们的办公室,有一条仄仄的青砖铺成的小路与教室相连。小路两侧是大大小小的菜畦子,那是老师们勤工俭学的实验田,农家有的这里都有。菜地中央是一个用砖砌起来杂草丛生的池子,锈蚀了的单杠孤独地矗立在那。教室前面是块长方形的空地,有篮球场那么大,算是学校的操场,也是同学们课后放风的地方。

此时正值初夏,明月高悬,微风习习。校园里几十棵挺拔的白杨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皎洁的月光水银般泄满了校园的角角落落。

正对校门是一条南北方向的大马路,海生的家就在向北六华里的沙窝村。海生走出校门时,马路上只留下了飞扬的尘土,听声音大部队已经过了前面的白杨河。

白杨河是德惠新河的一条支流,河虽小但也是百转千回,最终经秦口河汇入了大海。

海生一边走一边想,思绪里伤感伴随着一丝丝的甜蜜,忐忑中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飘忽凌乱,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他的心头萦绕着,惹得自己酸气上涌眼睛模糊,这让他愈发地有些恋恋不舍了。月光下,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一个修长的身影闪闪滑过,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海生借着月光敏捷地在田埂上行走着,手掌无意间抚过刚刚吐出来的麦穗,诱人的麦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柔软湿润的麦芒滑过手心,撩拨的海生春心荡漾。

过了麦田,前面是小韩庄的一处水塘,水塘里铺满了荷叶,像小伞一样肩并着肩。月光下,亭亭玉立的花苞像星星一样点缀在水面上。水塘边,几个人影在移动,不时有说笑声传来,划破寂静的夜空。

闻声辨人,海生知道,那是班里的“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是海生班里的四个女同学,春芝、夏荷、秋云和冬梅,被男同学戏称“四大班花”,据说可与《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相媲美。或许是放学后同路的缘故,她们之间显得更加亲密一些。

注定今晚是个特别的日子,和往常不同,空气中多了许多离别伤感的意味。仿佛每个人心头都淋在霏霏细雨里,个个像《伤逝》里的子君,压抑着、彷徨着……

“姊妹们,毕了业都去做啥?”沉默率先被冬梅打破。

秋云说:“前几天俺爹说了,女孩子识得几个字就得了,读那么多书有啥用!下了学正好,帮着娘带好弟弟妹妹,再学点针线活,过几年找个婆家早早过日子去。”

“哼,和俺爹一样,重男轻女,都是一样老封建!”夏荷愤愤不平,仿佛有一肚子的怒火。

冬梅顺着夏荷的话问:“夏荷,听说家里给你定的娃娃亲,是不是真的?”

夏荷的火气更大了:“爱谁定谁定,反正我不认,大不了我走,国家都改革开放了,到哪儿不能养活自己!”

“你走了,定的娃娃亲咋办?”冬梅追问。

“那就把她爹嫁过去得了!”秋云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大家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夏荷笑得最为厉害。

笑声过后,又是一阵沉寂……

过了一会,秋云问:“冬梅,咱们几个就数你学习好,你有什么打算?”

冬梅仰起头,望着一直跟随在头顶的明月:“我还打算什么,继续上学呗。希望这次能够顺利考上县一中,最好能进重点班,然后再考个理想的大学,专业嘛,当然是学中文!”冬梅坚持了自己一贯的作风——超级自信。

说话间,已经过了水塘,来到了小韩庄的大街上,冬梅的家就在庄西头路北一个四合院里。冬梅和大家一一道别,之后没忘补了一句:“夏荷,过几年如果想逃婚,就到大学来找我吧,我帮你找个好人家!”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冬梅的离开,仿佛把大家的心一起带走了,气氛就像这无边的黑夜越来越低沉,就连月亮都悄悄躲进了云层里。

春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习惯了这样的角色。

“春芝,一路上没见你吱声,想啥呢?”秋云小心翼翼地问。

短暂的沉默之后,春芝抬头看了眼躲进云层里的月亮,“唉”了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仿佛压了一座山。她低声说:“想啥呢?想继续念书,可成绩不好,除非出现奇迹。再说,父母早就撂话了,毕了业赶紧回家,两个弟弟还没人带。”

“一天一天的,就这样吧。” 春芝无奈道。

穿过小韩庄,是一条Y型的小路,前面就是沙窝村,春芝和海生就住在这里,只不过春芝住家南,海生住家北,中间有一条幽深的小巷相通。另一条斜斜的小路通往西北方向的蔡家,那儿是秋云、夏荷的家。

分手时刻,难免又是一阵依依不舍,女孩子永远都这样麻烦,秋云拥抱着春芝,念念叨叨不愿放手,月亮仿佛又一次被传染,默默地躲进了云层里。

没心没肺的夏荷倒是没什么,不停地叮嘱着:“春芝,咱们前后村住着,离得近,有啥事就告一声。”完了又补充道:“哎,出嫁时别忘了叫我去给你当伴娘!”

夏荷的话惹得春芝啼笑皆非,嗔怪道:“婆家都不知道在哪,你去给谁做伴娘?”

夏荷压低声音说:“这好办啊,后面就有个现成的,知根知底,人家做了你两年的夜路护卫,还不能打动你那颗少女的心?”

“蔡!夏!荷!”春芝这会真急了,放开秋云去追夏荷。夏荷早已跑出去了十几米远,只留下了清脆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海生一直在她们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听得真真的。脸上早已是火辣辣的红,幸好有夜色掩护,不然,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岔路口到春芝的家有五百米远,中间要穿过一片杨树林。两年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晚自习放学回家,海生都会在这个岔口等着春芝一起走过这片阴森森的树林。开始时或许是无意间的巧合,走着走着成了有意识的搭伴,再后来变成了现在这样默契。

今天照例春芝走在前,海生在后面十余步远的地方,一步一趋。一路的沉默。海生是天生腼腆的性格,见到女同学没说话脸先红到了脖子根,何况是在这种场合,孤男寡女的,让海生开口,等于要他的命。

不说话不等于没交流,在寂静的夜空里,每当有怪异吓人的声音传来,海生都会紧走几步把路踹得蹬蹬响,运足了嗓子干咳一声,给自己壮胆,更是给前面的春芝壮胆。春芝也是心领神会,每次都是轻轻干咳回应。

也许是最后一次走这样的夜路,海生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在他看来,今晚的月亮是最可爱的,蜿蜒的小路是最亲切的,眼前一闪而过的蝙蝠也没能让他讨厌,路过树林时就连平时让他恐惧的唰啦啦的树叶声现在听来都是那么悦耳。总之,在海生的心里,今晚的一切都是温暖的,更是美好的。

“到家了!”这是春芝两年来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说的第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也仿佛是对着海生。海生愣了一下神,最终也没有开口,习惯性地干咳了一声,匆匆地绕过春芝,绕过春芝家的院门,消失在昏暗的巷子里。

小巷里静悄悄的,不知是谁家的狗闻到了动静狂吠了几声,然后就是万籁俱寂。海生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懊恼,后悔自己起码应该和春芝说句告别之类的话。想着想着,来到了自家门前,大门照例是虚掩着的,海生慢慢地推开两支厚厚的门板进到院子里,转身把门插好,北屋里的煤油灯照例也是亮着的。此时,从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是海生吗?”海生急忙应道:“娘,是我回来了!”

海生只觉得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快速向屋里奔去,身后留下一轮明月在夜空中痴痴地守候……

责任编辑:张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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