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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风筝

发布时间:2018-03-20 10:49:00    作者:庄悦新 来源:滨州文学

春天是个多风的季节。二月里刮春风,又大,又猛,可谓寒风料峭。不过,一到了阳春三月,风儿就变得柔和了。春光明媚,天气转暖,清明节来临,孩子们放风筝的时候到了。

父亲和哥哥在南园子里忙着挖坑,埋柱子,扎秋千;母亲和姐姐在家里擀饼,煮鸡蛋,熬高粱米饭;我和弟弟也忙着扎风筝。虽然家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但是为了让孩子们快快乐乐地过清明节,大人们总是忙里偷闲,宁肯自己辛苦,也要让孩子们感到家庭的温馨和幸福。

在那时候,集市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筝,有老鹰、仙鹤、燕子、蝴蝶、蜻蜓、金鱼、鲤鱼及各种人物等,且绘画精致,色彩艳丽,栩栩如生。虽然价廉物美,但是庄户人家是舍不得花钱去买的,只好自己动手扎风筝。

扎风筝是一种讲究技巧的手工活,不是人人都会扎的。我从小是跟哥哥学的,哥哥心灵手巧,扎的风筝精致,独具匠心,扎出的风筝,既受看,又好放飞。我的父辈们大都是能工巧匠,哥哥的天赋是来自父母的遗传,非后天功力能及,我从小拙笨,仅学得一点皮毛而已。

扎风筝,要先做好骨架,风筝骨架是用竹篾子扎成的。先把竹竿劈成竹篾子,粗细要均匀一致,再用小刀刮得十分光滑。若没有竹竿,就用破竹筢,拆下数根旧筢齿,劈成竹篾子,若没有破竹筢,也可以用旧竹帘,拆下数根竹篾子,不过这种竹篾子太细、太软,扎的骨架不坚挺,易变形,不易放飞,因此扎风筝骨架是关键,用料是很讲究的。自己扎风筝是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只好将就着用了。

扎鱼、鸟以及人物风筝的骨架,用料多,结构较为复杂,不容易扎成。扎“八卦”和“田”字形风筝,用料少,结构简单,扎起来就容易多了。“田”字形风筝,先扎个正方形,再扎个“十”字,然后把十字骨架摆上去,绑在正方形骨架上,就成了“田”字形风筝。八卦是先扎两个同样大小的正方形,交错成八个角,摞在一起,绑牢,然后把十字形骨架绑在中间,摞出的方形骨架就成了。世上的事情总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然“田”字型风筝最简单,也容易扎,但是扎好却非易事。越简单的事,越不省心、省力,要求标准更高。八卦和“田”字型风筝多数是由专业艺人扎成的。

骨架扎好了,即可糊上风筝纸,一般是用又薄又结实的毛头纸或宣纸,若买不起这么好的纸,用废报纸亦可,不过报纸太厚,又脆,容易破;油光纸又薄又脆,亦非合适的选择。为了省钱,我们只好选用废报纸来糊。先打好浆糊,以小麦面最好。也可以用地瓜干面或玉米面代替,只是这种浆糊不粘,糊得不够牢固,而且不美观。风筝纸不宜糊得太紧,若太紧了,纸容易干裂,还会使风筝发生变形。糊完风筝,放阴凉处,慢慢晾干,不易暴晒。待晾干后,再用彩笔画上八卦图案,在中心画上太极图,再晾干后,拴上脚线和飘摇,就算大功告成了。

扎风筝需要好几道工序,每道工序都关系到风筝的质量,细节决定成败,因此在操作时要求十分严格。要做好每道工序,尤其是扎骨架,一定要绑紧,否则骨架就会松散,一般需要两个人来完成。小时候,是哥哥用线绑,我当助手。和弟弟一起扎风筝,我绑骨架,他当助手,就这样兄传弟,扎风筝的手艺就传下来了,成为老家的一种传统手艺。

扎好了风筝。找出放风筝的拐子和线,就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农谚道:“清明难得晴,谷雨难得雨。”雨天是绝对不能放风筝的。清明时节,总是雨纷纷的,因此一过了清明,就不宜放风筝了。只有在清明节前两天,最适合放风筝,若没有风,风筝飞不起来,风太大,风筝也飞不稳,容易被大风刮跑,微风最适合放风筝。在放风筝之前,先抓把土,往空中一扬,辨别一下风向如何。风筝是逆风而上的,因此放风筝者,必须牵着线迎风跑,才能放起风筝。每逢下午五点钟,学生们放学了,就聚在南崖头上一起放风筝,有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已飞过圩子墙,飞到南园子上空;有的越过南屋顶,飞到我家后院上空。我期待着哥哥放学回家,带我一起去放风筝,我的心早已飞向蓝天。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哥哥一放下书包,我就拿着风筝一起跑到麦田里。在这时候,麦苗才开始返青,还不怕踩,地里也没有许多电线杆,地头上也没有栽树,不用担心风筝被障碍物挂住。

哥哥举起风筝,我牵着线,他大喊一声“快跑!”我迎着风,拽紧线向后跑,只听“呼”的一声,风筝就飞上天空,我就一边跑一边放线,风筝越飞越高。与哥哥放八卦风筝,既轻松又愉快,那真是一种享受。我仰起头,噘着嘴,望着蓝天上的风筝,手舞足蹈。这是我们亲手扎的风筝,放飞了我们童年的梦想。

我和弟弟们扎的风筝,远比不上哥哥扎得好,放飞的也不尽人意,尤其是我和小弟弟扎的风筝,尽管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鞋子也跑破了,还是放不起来,我们称这种风筝为“跑破鞋风筝”。可想而知,放它是很费劲的,小弟弟牵着它,在麦地里不住地跑,它就像一头犟牛一样,与人较劲,总不肯走正道。一旦飞起来,就不停地打转,就像纺车一样,纺起了棉花,然后一头扎下来。我们以为是飘摇太轻,就拔棵麦蒿,拴在飘摇上,又太重了,更飞不起来。经过几番折腾,风筝就被弄破了。回家再用浆糊粘,实在没指望了,只好拆了重新扎。经过几次失败与教训,我们开始动脑筋想办法,找出失败的原因。主要是我把扎田字风筝看得太简单了,骨架没扎好,若骨架不正就很难达到平衡;若拴的脚线角度过大或过小,兜不住风,风筝就飞不起来。扎风筝,不仅使我练习做手工,还使我悟出来个道理:世上看似简单的事,却最难做好,就像练步伐一样,尽管我们走了一辈子的路,也不一定能练出好步伐。

风筝年年扎,年年放,过清明放风筝的习俗代代相传。上世纪80年代初,我和女儿把自己扎的风筝,放飞到黄河上空。后来,我的家乡——潍坊风筝不仅跨越了黄河,还放飞到五洲四海。每年4月份,潍坊都要举办国际风筝节,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国际友人,不远万里,来潍坊参加放风筝比赛。

银线连四海,风筝传友谊。意想不到的是,我赠送老乡的潍坊风筝,漂洋过海,飞到了华盛顿,还为那位海外游子找到了失散了60多年的亲戚。

1987年,全国首届介入放射学会议,在潍坊召开。来自全国的放射界专家教授云集潍坊,进行学术交流。记得有一天中午,中华放射学杂志陈总编审找到我,说:“我有位同事,老家在潍坊,叫高恩荣。她托我,给她买点儿潍坊特产带回北京。她将要去美国看望一位亲戚,也是个潍坊人。”我满口答应,说:“行、行、行,这儿也是我老家,当地的风土人情我都熟悉。这事好办,你就放心吧!”吃罢午饭,我立即骑上自行车,赶到伯父家中,说明来意。伯父是潍坊市工艺美术研究所的老艺人,是从事篆刻和风筝工艺研究的。他沉思了一下,说:“咱们到门市部,买个风筝,不就得了吗?”我说:“好,这样又有纪念意义,又便于携带,再合适不过了!”

在门市部里,柜台上摆放着各种工艺品,琳琅满目,墙上挂满了潍坊风筝,鱼、鸟、人物的各种风筝应有尽有。伯父拿起一个仙鹤童子风筝,说:“这个风筝很吉祥,价格也合适。”我看了标价是人民币35元。我拿起风筝,掂量了一下,仔细地看了看,风筝十分精致,装在古香古色的盒子里,也便于携带,是件称心如意的礼品。当时,我每月工资仅有40元,我是舍不得花钱给女儿买这么昂贵的风筝的。我当即付了款,然后小心翼翼地带回了宾馆。陈总编审接过风筝,看了看说:“谢谢你,这个风筝太好了,很有纪念意义,我给你钱。”我急忙推辞说:“陈老师,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多年来您热心帮助我搞学术,我却没机会报答师恩。您的同事和她的亲戚都是我的老乡,如今送给老乡个风筝,一是看您的面子,二是让他不忘乡情。我们潍坊人是讲义气、重感情的,我若是收了您的钱,咱还有什么师生情谊可言呢?尽管你操了心、费了力,老乡也不感这份乡情的。”她再三礼让,我坚持不收钱,她也只好作罢。

时隔不久,老乡高恩荣与其亲戚相继来信致谢,其亲戚从华盛顿来信说,他叫张树武,是潍坊市东关人,是位建筑工程师,现居华盛顿。他有位姑母,嫁到了城南庄家村,姑父叫庄俊伟。自1948年,张就去了美国,与姑母家一直失联,迄今已六十多年没通音信。他已七十多岁,十分想念姑母一家。问我是否与姑父家是同村的?求我回老家时,帮他打听一下。若打听到了,就回信告之于他,以便及时与亲人联系。

小时候,我就听街坊庄俊华四爷爷说过,他的大哥叫庄俊伟。早年离开家乡,现在邯郸定居。为打听庄俊伟的详细地址,我专程回了趟老家。父亲告诉我:“我认识张树武,他是庄俊伟的内侄子。二战后,曾在潍坊飞机场工作。当时去青岛的铁路,一度交通中断,我曾找他代买过一次去青岛的飞机票。后来,一打潍县,他就随美国人去了美国。如今庄俊华已去世,可能他的家属及子女们,还能知道庄俊伟的下落,你可以到他家中打听一下。”并再三叮嘱我:“这是件行善积德的大事,你要把它作为自家的事去尽力办好啊!”

四爷爷庄俊华的家,离我家不远,仅隔着一条大街。四奶奶还健在,她也不知道其大伯庄俊伟的详细地址。后来,她打发儿子来告知,庄俊伟的家庭详细地址,可喜的是两位老人都还健在。

我立即写信给庄俊伟和张树武,并写明两人的通讯地址,让他们通信联系。后来,他们分别来信说,已按我提供的通讯地址联系上了,我才放下心。一年之后,张树武回国与姑母一家团聚,后来他们曾多次给我来信致谢,要亲自到滨州来看我,还打算帮助我去美国留学。我婉言谢绝了。我想,本来我送他个风筝,又帮他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戚是助人为乐,是无条件的,是义不容辞的,如今怎么能一改初衷,见利忘义呢?

当时我真想不到,我送给他那个小小的潍坊风筝,竟然引出了这么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我扪心自问,这难道是个缘分吗?若没有我童年放风筝的因,哪还有今天以风筝来结缘的果呢?当年伯父帮我挑选的那个仙鹤童子,真是吉祥,它就像潍坊老家派出的一位使者,漂洋过海,不负使命,引领那位年迈古稀的海外游子,终于找到了回乡之路。他迫不及待地登上飞机,飞越太平洋,回国与亲人团聚。虽然我没能亲眼目睹他们久别重逢的动人情景,但我相信,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同根同祖,一脉相承,血浓于水,骨肉相连,中华民族的亲情和乡情,是永远割不断的。

我爱故乡的蓝天和大平原,更喜欢潍坊风筝。它不仅放飞了我童年的梦想,还时刻牵着游子们的心。如今它已成为风向标,也好像飘在蓝天上的一朵朵彩云,带着我们的思乡梦,引领我们回归故乡的精神家园。

作者:庄悦新,山东潍坊人。有300余首新古诗在报刊发表,曾在全国诗文大赛中获奖20余次,著有诗集《探灵集》第一卷《冷月花魂》;发表散文30余篇,散文《南园子》获蔡文姬文学奖一等奖。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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