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石头”

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神情木然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子一侧，坐着他的老婆，垂头不语，他们要下地去呢。一群半大孩子追逐着他们笑着、闹着，不时大喊：“傻花子，傻花子！”男人就像没听见般，依旧毫无表情，机械地向前走。那女人猛然抬起头，被大半个眼白覆盖的眼睛蓦然一转，呲着牙，憨憨地笑，孩子们顿时被吓得尖叫着四散逃窜。我就是站在不远处观望的那个孩子。

这个男人便是石头。回家说给奶奶听，觉得他挺可怜的。奶奶说，你别看他现在过成这样，可小时候没有人比得上他享福呢！石头的父母早先在济南开大绸缎庄，他小时候穿绫罗绸缎，戴金项圈和银镯子哩！

他父母家财万贯，可一直没有孩子。三十年前的一天，多年不曾回村的石头父母荣归故里，奇怪的是还领着一个大肚子的年轻女人，虽然身材臃肿，依旧掩不住那如花的容颜。奶奶说，那是这辈子她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不几天，他们家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那俊俏女人一个月后也悄悄地不见了。奶奶说，你仔细看看，石头长得挺好，就是穿戴不行。

“那他父母呢？他的绸缎庄呢？”

“孩子，你不懂，绸缎庄早被没收了，他父母都急死了，他又不会种地，可怜的孩子！”我一脸懵懂，再追问，奶奶却脸色凝重，不作声了。

石头的家离我家并不远。两间摇摇欲坠的小屋破败不堪，院墙还不如我高。我曾偷偷地去看过他们做饭。三块砖头，支起锅，煮的是面疙瘩。石头往灶里添着麦穰，被烟呛得连声咳嗽，他的傻老婆坐在一旁，冲着他吃吃地笑。

跑回家，我的问题又来了：“奶奶，石头两口子没孩子吗？”

奶奶说：“有，他们的女儿在姥姥家呢！他们自己养不了。先前他们还有个儿子，可花子傻，把他扔井里淹死了！为了这事石头把她打得可惨了。”我的心“咯噔”一下——以后可要离花子远点，否则我也可能会被她推井里的。

石头的独轮车推着日月，年复一年。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全校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同学们都惊慌失措地跑回各自教室。花子竟然跑到学校来了！我们把教室门关紧，并且用凳子顶住。花子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扒瞅，她趴在窗玻璃上，大白眼好半天转一下，呆呆地傻笑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儿子...儿子...”

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她用蛮力闯进来，把我们一个个像沙包一样地扔出去，据说她力气很大的。好在老师这时发现了她，用扫帚把她赶出了校门。

后来，听奶奶说，他的女儿很聪明，考上大学，留在了远方。可惜的是，我从未见过她，都说女孩像爹，她应该和石头一样，是个好看的姑娘吧。

多年后，我因事要回久已不住的老屋。乡亲们几乎都搬楼上了，街上空荡荡的。路过石头家，不禁多看了一眼。断壁残垣，人去院空，只有破门旁的枯草在寒风中兀自瑟瑟摇摆。忽然，深刻在童年脑海中的那幅画又出现在我眼前：一个目光呆滞的男人，机械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子一侧，坐着他的傻老婆......

作者：赵淑珍，邹平县明集镇初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