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人家

我的姥姥家就住在滨州市邹平县台子镇梯子坝黄河渡口的旁边。我的姥爷、舅舅两代人当了一辈子黄河船工。从木帆船、机帆船到机械船，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黄河上架起了浮桥，他们才结束了黄河渡口船工的生活。

我小时候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姥姥家。记得姥姥的家就在黄河梯子坝东边的黄河滩里。上房是一溜五间低矮的土坯房，六间茅草顶的东屋是牲口棚、大车棚，没有院墙和大门。院落的西南角有一只底朝天的破木船，船旁拴着一条小花狗。小花狗、木帆船、黄河船工二狗子的儿子狗剩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一九六五年，那年我正好六岁，姥娘（外婆）在小船旁教会了我用黄河淤泥制作小泥鸡、小泥鸭、泥哨、泥人和各种花色的泥模子。姥娘告诉我：“玩具制作好后不能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曝晒会使泥做得玩具出现裂隙、爆皮，要放在阴凉处晾干。”于是，我就把亲手制做的泥玩具放到小木船底下的阴凉处，整整齐齐地摆成行，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都钻进破木船里看好几次，生怕自制的小玩具被小花狗给破坏了，或被狗剩偷了去。直到泥玩具晾干、收起才总算放下心来。那是在姥姥的指导下，我第一次学习手工制作，姥姥那紫里透红的慈祥面容，纤细灵巧的双手，手把手教我的每一个动作，至今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天刚蒙蒙亮，三华里梯子坝黄河大堤的渡口：背着褡裢渡河的行人，推煤炭的小太平车子、拉砖拉瓦的小地排车、骡马拉的胶皮大车就排成了长长的队伍等待着上船过河。这时候，姥爷就吆喝着船工们把木帆船停靠到黄河岸边，然后，船工们就用两块宽宽的木板把木帆船与河岸连接起来。

船夫“二狗子”带着个破狗皮帽子、腰间扎着条破麻绳堵在上船处收钱，二狗子对着上船的马车夫嚷道：“五块！”车夫还价道：“三块！”二狗子把眼珠瞪得铃铛似的大声嚷道：“什么？三块？两个骡子、一辆车，车上的货物这么重，五块就便宜你了，还想三块！”二狗子边说边堵住拉着马车辕条的车夫不让上船。队伍后边急着上船的行人齐声嚷道：“不上拉倒，靠边站，让别人上。”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马车夫从破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破纸票来数道：“一块、两块、三块、四块、四块五、四块七。”马车夫把钱递给二狗子说道：“一共是四块七，就这些了，不信你就翻布袋。”于是，“二狗子”就在马车夫的前胸狠狠地擂一拳说道：“你这夹细蛋（抠门）看你是老主顾，这回照顾你一下，下会不行了。”

满船后，姥爷就招呼船工们连拉带推的先把胶皮大车小心翼翼的拉上船。然后，马车夫在前面拽着牲口缰绳，二舅就和一个年轻的船夫用根粗粗的木棍推着骡子的屁股把骡子连拉带推的赶上了船。

上船的过程中，不时传来船工们粗野的满口脏话的相互对骂声，二狗子与过河人的讨价还价声。牵着骡子的马车夫用狡洁的目光瞅瞅二狗子又凑到同伴的耳朵上低声道：“二狗子还想糊弄我，五块，他娘的六块我也有，布鞋底下还有一块三呢！天黑到了马车店，两个小菜、一壶酒，迷迷糊糊热炕头，神仙过的日子啊！”

船装满后，姥爷不住地高声喊道：“站好了，不要动，牵牲口的把牲口牵牢，马上就开船了。”于是，摇橹的、撑篙的船工们各就各位，老爷在船的后面俩手紧紧地握紧木舵高声喊道：“开船了！”

我紧紧地抓着老爷的裤腿，抬着头紧紧盯着姥爷手中的木舵。木帆船在老爷熟练地驾驶下，在划橹、撑篙船工们齐心协力下，渡船的布帆借着风力带动木船顺着河岸逆流行驶一段后慢慢地驶向了河心。然后，船借着水流的力量和风力顺水向河对岸的码头快速的驶去。

有一天的下午，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会儿刮起了大风，却来了一位生了急病的老人急着过河去县医院救治。我姥爷和舅舅把老人送过黄和后，木帆船返回时却遇到了龙卷风，瞬间把木帆船打了个底朝天，把人扣在船里面。木帆船从梯子坝顺流冲到了十华里远的管道村，我姥爷、舅舅、二狗子抓着帆船的顶梁，等木帆船停下来后，他们才扎猛子钻出了，保住了命。

闷热的夏天的晚上，吃过晚饭后，姥爷就会带着我到河床上捉螃蟹。光着脚丫踩在松软的河床上，充满冰凉河水的沙质泥土透过脚心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凉爽多了。但如果站着不动，一会儿脚丫就会深深地陷进流沙里，拔都拔不出来。姥爷怕我陷进流沙里拔不出脚丫，就一手提着马灯，一手牵着我的小手，在河水冲刷过的黄河岸边，借着微弱的马灯的光亮仔细地寻找，只要看到离水很近的河床上有个小洞洞，老爷就用一只特制的小铁铲挖去泥土，一支肥硕的黄河蟹就会被姥爷抓到。一晚上，蟹搂里就盛满了肥硕的黄河蟹。

到了冬天，先是黄河两岸的浅水处慢慢地开始结冰，不几天，河面也开始淌冰，冰块越淌越大、越聚越多，过不几天河面开始封冻，封河的季节开始了。

在黄河封河到来年春天开河的这段时间，姥爷和舅舅就成了黄河渡口走冰人的向导。

走冰的时间一般都安排在早晨或上午，为了减轻人体对冰面的压力，过河的队伍人与人之间要拉开两三米的距离。姥爷拿一根长长地柳木棍拉着我的小手走在长长地走冰队伍的前面，不住地用木棍敲打冰面 ，只要听到棍打冰面有“刺啦”地响声就马上大声向后面的走冰人大声嚷道：“趴下，原地不要动。”然后，老爷就又试探着寻找另一条走冰的线路。整个封河的季节，姥爷和舅舅不知送了多少过河的走冰人，让他们安全的返回了家园。

封河后，渡口的木帆船就会被拖到岸上捻船（维修船只）。石灰、桐油、麻坯子是不可缺少的必备材料。船工们把要维修的木帆船拖到岸边，底朝天。他们手拿铁凿、铁锤小心翼翼地把朽烂的地方凿刻下来，加固上新的硬木块，然后，用麻坯子、上好的桐油、和（huo）好的石灰腻子填塞到缝隙里压实、晾干。

春天开河后，需要把维修好的木帆船拖到河里去，这也叫下水。在木帆船通往水面的路上，船工们铺上了一根根粗粗的原木，船帮上拴上粗粗的麻绳。

姥爷请来附近村庄的村民来帮忙拖船，老爷喊着号子：“齐用力啊，拽起来！齐用力啊，拽起来！”拖船、推船的船工、村民一齐呼喊着号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把木帆船往水边挪动。

我和船工二狗子的儿子狗剩站在一边看船工和村民拖船。狗剩机灵、心眼多，从小就非常捣蛋。拖船时，他赤裸着晒得黝黑的上身，光着脚丫，下身穿条短裤。听姥爷喊了几遍号子后，他就故意使坏，号声起时他就随着老爷的声音大声喊道：“不用力啊，别起来！不用力啊，别起来！”于是，就引来船工、村民的哄堂大笑。

二狗子气得放下手中的纤绳，拿起一根木棍追着狗剩围着木帆船转圈圈，狗剩跑得快，上身滑溜地像一条泥鳅，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二狗子累得气喘吁吁，怎么也抓不到他，只好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回家再收拾你。”

如今，姥爷、姥姥早已离我而去，黄河滩里姥爷和姥娘的老家也早已荡然无存，但小时候那些跟着姥爷、姥姥在黄河渡口旁边的日子就像一坛陈年的老酒一样，越发显得那么的醇香，那么的回味无穷，这种浓浓的乡愁也必将伴随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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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宗江，邹平县台子镇中心小学教师，曾担任台子镇马家小学校长，台子镇中心小学党支部书记。邹平县优秀教育工作者。有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和其它文章在省市级刊物发表。在部队期间担任过营部通信员，通信班长，四次获营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