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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听那雨声

发布时间:2018-07-08 15:31:15    来源:滨州文学

我坐在阁楼的竹椅上,看着雨点一滴滴地砸在白色的露台花砖上,铜钱般大小。一个个圆圈斜密的重叠并排着,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一片水渍,往低洼处蔓延开去。顷刻,楼顶上就有十几条水线流淌成水帘,“哗啦哗啦”地流动着。这是六月的雨,下得果断畅快,没有一点拘泥,如同说走就走的一场旅行。

那年也是六月,我在乡镇的单身宿舍里午睡,睡意朦胧中,似乎听到风雨声传来,又似乎看到母亲站在门外的小院里。我一个激灵爬起来,瞅了瞅窗外,的确下雨了,雨滴很大,刷刷的,斜斜密密的,砸起地上的尘土冒起了白烟。我站在门内听到风雨声,有些不安,怎么好像是母亲的声音呢?那时,还没有手机,我站在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雨下大了,院子里湿滑起来。院子东侧大杨树的墨黑色巨大树冠被风吹得前后摇摆着,发出“唰唰”的响声,叶子油光发亮,开始往下淌水。我又退回到床上,坐在床沿上心神不定。

“在家吗?小美,还不快点开门,我们都淋湿了。”果然是母亲,上身穿的白色衬衣都贴在身上了,显出了她瘦削的肩膀,头发打着绺儿贴在面颊上。她一手领着一个小丫头,怀里抱着一个小小子,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小包袱。他们是我的侄子侄女们,大侄女5岁,小侄女3岁,侄子刚1岁半。他们都穿着背心短裤,头发上往下滴着水。

“啊呀!我的亲娘唉!真的是你们来了,我说睡梦中好像听到你的声音,怎么都带来了呀!您就不怕路上让坏人抢走了你的孩子们!”我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接过母亲怀里的小侄子,同时把她手里的小包袱接过来放在书桌上。递过一个干毛巾,让母亲擦身上头上的水,我则为这些孩子们擦拭着。

这三个侄子侄女是我两个哥哥的,大侄女和小侄子是大哥的,小侄女是二哥的。大哥与大嫂在老家做生意,顾不上孩子,这两个孩子从一岁多断了奶就跟着母亲在县城居住。母亲那时50多岁,身体还很强壮,特别是性子要强。我多次劝说她不要自己养着这两个孩子,会把身子累垮的,母亲听不进去,说自己能办的了。“你哥和你嫂子每天赶集卖布,哪里顾得上孩子。再说,让孩子在县城上学总比在农村老家好。”

我当时尚未结婚,工作单位离家远,家里的事情也不好多说,只是心疼母亲,怕她累得慌。二哥家与母亲离得近,孩子白天放在母亲这里,晚上接走。于是,母亲家里就成了托儿所。经常是大的打哭了小的,小的哭喊着告状。不大不小的跟着乱叫,那可真叫一个乱。孩子们天天打闹,没有一天能够消停。如果哪天不吵闹了,蔫了,就肯定是生病了。这更让母亲揪心,手里牵着大的,怀里抱着小的,去医院排队给孩子们看病。母亲拿着孙子孙女比对我们兄妹幼年时耐心多了。

我们兄妹小时候,父亲在外面上班,母亲一人拉扯着我们兄妹四人过日子。家里贫穷,缺吃少穿的,我印象中的母亲似乎从来就没有细声细气地跟我们说过话,都是大声地吼,赶着我们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活。春天我们得去野外给猪和鸡鸭鹅们打草剜菜,夏天得割麦翻场晒粮食,秋天拾棉花、摘绿豆,冬天农田里没活了,晚上还得剥棉桃,砸棒子......母亲就没有让我们兄妹好好享受过一天安逸的日子。

可是当了奶奶的母亲,对待这几个孙子孙女,却出奇地耐心和慈祥,从来不大声管束他们,甚至娇惯得不像样子。他们就像几个淘气的猴子整天上蹿下跳的,家里每天像着了灾一样,乱得简直下不去脚。我心疼母亲,为她买一些营养品,母亲自己根本舍不得吃,全喂了这些孩子们。父亲不多的工资基本全花在了这些孩子们身上。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就会责备和抱怨母亲。但是这些根本不起作用,母亲每天照样精神饱满、乐此不疲地看护着这群小野猴般的孩子们。

母亲这次来我这里,并不是带着孩子们来散心游玩,她是把大侄女送过来与我作伴的。因为我那时单身,本来与一个女同事同住一个小院的,后来同事结婚,单位为其另分了房子,这个小院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院子里晚上黑漆漆的,隔壁是乡镇中学大院,种着几棵大杨树,树冠茂盛深密。这种杨树被称为“鬼拍手”,晚上风一吹,树叶翻滚,“哗啦哗啦”地响。有段时间,那几棵大杨树上飞来了一群夜猫子,深更半夜,“咕咕喵咕咕喵”地叫个不停,吓得我心惊肉跳,在被窝里恐惧地发抖。

猫头鹰在民间被视为“凶鸟”,有“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谚语。虽然我不迷信,但是乡政府大院里那几天却的确发生了一件“凶事”。在我住的后排家属院里,一位老同事出了车祸。那天正好我在办公室值班,我第一时间接到报案电话,放下电话我赶紧向领导汇报,领导派出了乡政府唯一的一辆吉普车去现场。我亲眼看到那位老同事鲜血淋淋的头,靠在车窗上。后来,这位老同事没有抢救过来,不幸去世。我越加深信了夜猫子报凶的说法。于是,就给母亲打电话。当时只是想诉诉苦,并没想到让母亲帮我解决这个夜间害怕的难题。谁知,母亲在接到我电话的第二天就拖大领小地赶过来了。她说,让玲子来跟你做个伴吧。尽管玲子才刚刚5岁,但有个人就能壮胆。

这是母亲第一次坐公交车出远门。公交车在中途滨州倒一次站,母亲不识字,而且坐车就容易掉向。实在无法想象,她是怎样一个人带着仨孩子找过来的。母亲说:“我虽然不识字,但鼻子底下不是有嘴吗?到了滨州长途汽车站,我就领着孩子们挨个车问。后来遇上一个好心人,说我就去那里,你跟着我走就行了。人家还说帮我抱孩子呢!”母亲一边擦头上的水一边笑着说,“我可不敢把孩子交给外人抱,万一把孩子拐走咋办?”我笑着对母亲说,“谁稀要啊,吃喝拉撒的,多麻烦!”嘴里这样说,心里却特别为母亲后怕。一个不识字的妇女,带着仨孩子,坐100多公里的公交车。这要真出点事,可怎么交代!

母亲在我的单身宿舍里凑合着住了一天,第二天就抱着小侄子,领着小侄女回去了。我领着大侄女玲子到国道上去送母亲。看到来了一辆向北的车,我伸手拦下,为他们买了车票,把他们送到车上。看到老小三人找到座位坐下,车缓缓开动,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的母亲,为了儿孙们辛苦奔波的母亲,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直到看不见车的影子了,我的手还在空中用力地挥动着。玲子拽着我的手,懂事地说:“姑姑,奶奶走远了,我们回去吧!”我用手擦着眼睛,领着玲子,一步一回头地回到了宿舍。

一晃20多年过去了,孩子们转眼都已经长大,像硬了翅膀的小鸟一个个飞走了,母亲的家成了空巢。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接到孩子们的电话,听听孩子们在外面工作生活的事情。母亲与父亲在外面散步,也把手机带在身上,生怕接不到孩子们的电话。

母亲老了,80多岁了。身体依然消瘦,但她仍然不停地忙碌,她需要照顾我生病的父亲。我近一个月回一次家,看到弯腰驼背的母亲,搀扶着一步一拖的父亲在院子里蹒跚地走,眼泪总是控制不住。为了儿孙们操劳一生的母亲,真的老了,但她却不愿拖累子女,与父亲相依为命,谁叫也不去。母亲说:“只要我还能走得动,就不会去麻烦你们。”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小楼,也叩打着我焦灼思虑的心。我的老父老母亲啊,你们在家还好吗?这样的下雨天,没有外出走远了回不到家而淋雨吧?

作者:杨玉美,笔名青杨梅。山东阳信人,现供职于滨州市技师学院。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滨州日报》《鲁北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作品以散文随笔为主,文笔细腻,情感真挚,多以描写读书学习和生活中的小事为主。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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