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书志：《西游记》之“二心搅乱大乾坤”

2000年4月11日《滨州日报》第三版

破了“红楼”一桩悬案，再聊聊“西游”、“三国”。

两个悟空，细思极恐

《西游记》第五十六至五十八回讲述的真假美猴王斗争的故事是一个极富哲学理趣的故事。单从表面看，似乎不过就是说了一个“与真悟空同象同音”的六耳猕猴变作真悟空的模样出来发难、最后被镇压的过程。但细心读来就会感到，天才的吴承恩并不是仅仅满足于给我们描绘这样一个神奇浪漫的战斗故事，第五十八回的回目“二心搅乱大乾坤”才是他真正想利用这段故事告诉我们的哲理。

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

且看：真悟空得知有人侵犯自己的名誉权，在乎得不行，与假悟空天上地下打个没完。偏生这个冒牌货手段了得，足以乱真，各路神仙难给说法。最后只好一路打上西天，请佛祖“打假”。其时这位世界顶级裁判正在给“诸大圣众”讲法，遥知二猴来到，“即离宝座，对大众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来也！’”（《西游记》第五十八回）

齐鲁书社1980版《西游记》

就在同一回中，作者还用了这样的诗句来评价真假美猴王的纠纷：“人有二心生祸灾，天涯海角致疑猜。”至此我们明白了作者的良苦用意：其实哪有什么两个孙悟空啊，打了个天翻地覆的，原不过是孙悟空自己的两颗心罢了。而最终胜利的，是悟空的正义之心（当然在小说中是表现为一心向佛的执著之心），被消灭的是悟空的邪恶叛逆之心。

徐九经：当官难，难当官

由此看来，解剖自我、战胜自我并超越自我确非易事。舞台剧《徐九经升官记》中也有这样一个与“真假美猴王”异曲同工的情节：

徐九经为断王府、侯府之间的案子左右为难，昼思夜想。梦魇中发现，有两个小徐九经跳到他的公案上去争夺判笔。一个自称：我是你的良心，另一个自称：我是你的黑心。两个小人争执不下，甚至动手互殴，弄得徐九经方寸大乱，狼狈不堪。

蔡志忠漫画《韩非子说》

宋人黄庭坚有诗云：“但知战胜得道肥，莫问无肉令人瘦。他所谓的“战胜得道肥”，正是指要用自己的道义善良之心去战胜物欲邪恶之心，然后才能心宽体胖，逍遥自在。《韩非子·喻老》中有一段故事可做这句诗的出典——

一次曾子见到子夏，问：“你老兄近来怎么胖了？”子夏答道：“我原来读书看到先王的道义非常羡慕，出来看到人间富贵也极其眼馋。于是道义和富贵就在我心里大战起来，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搞得我也一天天地消瘦下来。后来先王的道义占了上风，不再把人间的富贵的放在心上。从此心地平和，胸中无欲，我就一天天发起胖来了。”韩非子评论说：“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先圣先哲尚且把自身的二心争斗视作难题，何况平常人等。孙悟空在小说中一直被称作“心猿”，到西天后被加封为“斗战胜佛”，作者这样写法也是大有深意的。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承认事物包括人的两面性，但又坚信人可以通过改造自我达到新的境界。

人民出版社1954版《列宁文集》

列宁在他的《谈谈辩证法问题》一文中指出：“统一物之分为两个部分以及对它的矛盾着的部分的认识，是辩证法的实质”，“要认识在‘自己运动’中、自生发展中和蓬勃生活中的世界一切过程，就要这些过程当作对立面的统一来认识。发展是对立面的‘斗争’。” 换言之，人只有通过自身对立面的斗争（二心争斗），不断改造自己、战胜自己、超越自己，让人性高尚的一面不断在我们的心灵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让自己的道德修养不断质跃到新的层面——当然这是一个永远运动不止的螺旋式上升的艰难历程——人类社会的整体道德才会日臻完美。

——本文原载2000年4月11日《滨州日报》

文中旧书书影来自作者藏品

（作者：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