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媒平台

大平原美文推荐(六)|梁上君子记

发布时间:2018-07-19 15:25:19    作者:唐岩华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梁上君子记

唐岩华


吃过早饭,爹熟练的给娘摘下围嘴擦拭双手后,照例把娘的轮椅推到向阳的南卧。用他们的话说,是过来看人解闷。娘脑梗后,左手左腿不听使唤,经过近三年的坚持康复锻炼,现在她能拄着拐杖,在屋子里勉强可以走几步路。因此,我家虽然住在一楼,楼下只有十七个台阶的车库的高度,但是,这也足以把娘困在了楼上。

爹为了让娘看得清楚,把娘经常呆的这个卧室的窗玻璃擦的格外干净。我收拾完桌子,走过来,准备给娘剪又长长的指甲。坐在娘身边,我看到娘每天看到的这片天地:这是个我们老家镇子上还在不断扩展的新小区,爹娘住的是多层,两年以前买这房子的时候,这个小区的电梯房还没开始规划。现在,就在我家住的这栋楼右侧不足三十米处,齐着我们这四排住房,四栋七层高的电梯房已经盖成,十几个建筑工人正在脚手架上给楼房刷外墙漆。见天见的看着电梯房盖起来的爹娘,不止一次说,若早知道这些,说什么也不会买现在这个房子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和爹都会给娘去复查身体,每次上下楼倔强的娘不用我们背,而她拖着一条不好使唤的腿每挪一个台阶,都费好大的劲。因此我更能体会到爹娘对能容易一些上下楼的心情。为此,我在我们乡镇另一处空间更合理的地段的新建小区里买了一套电梯房。打算等交房后,让他们搬进去住。这得感谢我的夫君的大力支持。尽管这几年他公司的生意不是很好。他说父母老了,我们平时不在身边,能让他们生活起来更方便一些,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施工工地上的一大堆建筑材料就堆积在娘的房子和前一排楼房之间绿化带上。绿化带上少人管理,几棵小树几乎被杂草吞没,更不见什么花儿了。娘见我进来,用能动的右手指着建材堆旁一个老头对我说:“老陈,你看着,待会儿他又会玩他的幺蛾子了。”娘边说边笑,好像指给我看一个特别值得看的事情一样。看着娘的气色很好,精神也不错。我的心是伴随着快活的。要知道,娘病后康复期的心理自我接受期是很漫长的,曾经近一年的时间一度靠吃抗抑郁的药物过的。这期间,原先精神不够强健,几乎头疼脑热都会大把吃药的爹,反而渐渐地坚强起来,逐渐接替我们承担起照顾娘的重担。爹每天变换花样的给娘做饭,每晚坚持用六味中药给娘泡脚,每天上午一个小时,下午一个小时,都雷达不动的陪着娘做康复肢体的练习,(在医院康复两个多月期间,我们家人都学会了帮助娘活动她不听使唤的左侧手脚)。知道娘爱干净,从不干家务活的爹,开始每天拖地,洗衣服,给娘穿的衣服总是干净清爽的。用我娘的话说,你爹对我,那是没说的。说来也怪,我爹原来有高血压,这几年照顾我娘,爹的病不但没加重,医生给他吃的药量反而减少了一些。用爹的话说,这是照顾我娘,老天爷给他的奖励。

顺着娘的指点,我看到站在我们楼下不远处的老陈。他大约六七十岁,个子不高,很黑,精瘦,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条肥大的灰短裤,裤腰提的几乎快到胸脯。除了打扮有些滑稽,我看不出这个老头和我们惯常见到的乡下老人有什么不同。这时,我看到老陈在原地转了一圈,看了看天,然后走到盖黑遮阳布的建材堆旁,弯腰从中抽出一根白色的管子,约四五米长,碗口粗,看样子可能是水管。是新的,还有白色的塑料封膜。他要干什么?我正在诧异,这时老陈两手握着管子,走向一个杵在地上的大粗铁棍前,举起水管,朝着铁棍头断面摔下去。瞬间,水管被铁棍截为两截。老陈又拿起长的那一截,往铁棍上一磕,这一截又被截成两段。然后他用脚把烂了的管子踢到身边的草丛里。

“他这不是搞破坏吗?”我一边说,一边想打开窗户喊他。我们虽然在楼上,但和老陈隔着不到30米,他在地上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娘赶忙冲我摆手,制止我。娘告诉我说,“你爹前些日子喊过他,他不听,还下楼找过他。听他说,他是这个楼盘的老总找来打扫卫生兼着小区的保安。”我一听笑了,心里说老板眼力劲这么差,这不是找了个贼来看管家当吗。“你爹跟他拉呱后知道,这个老陈也不容易。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带着媳妇去南方打工了,把还不到三岁的孩子留给他和老伴照顾。成年价也不回家看看不说,还不给留下个钱。说是积攒钱回家买房子。买房子就不管爹娘了?”娘说到这里有些生气,慈祥的脸上也泛起无奈神情。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老陈说的还是我娘说的。“他小儿子争气”,娘继续给我说,“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正在学校念书,知道家里难处,在学校食堂打工,花不着家里的钱,说是暑假里还要领个对象回家给爹娘看看。这老两口,心里高兴着呢,又犯愁,没有钱呢。他这一个月看工地,打扫卫生,连白天带黑夜的,老板只给他1500块钱。他小孙女要花钱,老伴有哮喘,常年要吃药。一次在卖废管子的时候,知道这个比一般废铁,纸箱子值钱,就想到了这个花花肠子。趁着人不注意。把好管子弄烂,这样能带出去,被人发现也只当是垃圾。他这样干了快两个月了。”娘讲到这里,脸上满是同情。

我们说话的空儿,只见老陈又从容地如法炮制,熟练的把另外两根崭新的管子弄成了垃圾。接下来,他从不远处的身后,推过他的电动三轮车。把暂时隐藏在草丛中的烂管子都装进车兜里。接着他又从一堆钢筋里抽出一根拇指粗细,五六米长的钢筋。还是借力那杵着的粗铁棍,三绕,两绕,好不容易把钢筋折了两折环成圆形,放进车兜。看来他是用了很大力气,也用了不少时间。这功夫,我把娘的指甲都剪完了,而且也磨平顺了。“这个钢筋费事,他一天只弄一根。你不知道,前些天,他没有找到这个树杈子铁,我看他用铁锨叉,也用镰头砍,都不好使。他还挺有法子,不知道咋找了这个办法,在铁头上磕。这样他弄断就容易多了,他这样每天上午弄烂几根,下午弄烂几根。见天见的,也不知卖了多少钱,这点小钱够给小儿媳的见面礼?”我疑惑这事怎么没人管,这时候爹给娘端来洗好的葡萄,给我说小区住户都是乡里乡亲的,知道他的难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们看到老陈这时已收拾好车,用一条黑黑的毛巾擦汗。接下来变戏法似的从身边拿出一个大大的破蛇皮袋子,盖在了车兜上。然后他骑上电车,大摇大摆的走了。

看着老陈离去的背影,我一时回不过神来。娘跟我说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中,都是同情老陈的。我有些迷惑,难道那个从小教育我们不要稀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娘,病了以后,连是非观念也没有了。还是一向善良乐于助人的娘,更多的想的是老陈一家如何过下去。而我爹,是当过国家干部的人,虽然只是乡镇级别。他当我们镇上供销社主任的时候,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是什么都凭票供应的年代。那时的供销社真是风光,连镇长书记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但是正直的老爹,从来不以权谋私。总是把公家的东西和自家的东西分得清清楚楚。我1987年上高中时,六块钱的班费,还要娘到村子里借呢。爹买的电扇,娘怕花电费,愣是搁置了两年后才让用的。我们家境好起来,是我们长大,工作了以后的事。可是今天面对这个每天几乎都在他们眼前变宝为废的老陈,爹娘的态度达成了默契。其实本小区的住户,也都是达成了默契的。乡里乡亲的,都同情老陈,谁也不会跑去给福建来的老板告状。因此,近三年来,老陈一直是这个小区的保安。想想挺怪诞的。

下午离开时,我在门口碰上老陈。他上身多了一件挎肩的土布汗衫,正在捡拾楼门洞的垃圾,还哼着小曲,满脸的平和。我忍不住把上午的事和我的困惑一股脑的说给来接我的老高。想不到老高说,“别那么想不开,权当看成是老陈每天给咱老妈免费演出梁上君子记好了,省得老太太闷得慌。”……

   作者:唐岩华,山东惠民大年陈乡中学。

责任编辑:杨孟子

    热门评论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