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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美文推荐(十一)|在一片花瓣里 寻找

发布时间:2018-08-30 10:04:42    作者:马士明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在一片花瓣里,寻找

马士明


“你如果真的爱大海,那就在冬天去看它!”忘记是谁说的这话。好像大多人做不到吧,冬季里的大海又能给人带来什么乐趣!我们对繁花似锦和硕果累累并不吝啬赞美和歌颂,而在植株奉献出最后的美好之后,谁还会去陪伴一下它们,冲淡一下它们的寂寞,哪怕是看一眼!

阴差阳错的,倒是做了一次有心人,在初秋时节我又走进那一片无垠的杏林,依然满目苍翠,却是少了一份生机,整片杏园似已入定。我欲寻找的那个人就在杏园尽头的一处土房里,他从宋庄带来朋友捎给我的几样东西,电话通知我自取。南北向靠墙摆放的矮床上摊开着几本书册,那木窗下黑漆八仙桌上已经沾染了墨汁的小楷毛笔,透进窗棂的光影给这一间鲁北最常见最普通的土房子平添了几分书香气,桌角紫砂盆中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兰草和一把子冶石瓢又生出些雅致来。北漂数载的朋友委托我帮他一个特别好的“怪”朋友寻两间农家土屋,这倒是容易。我有几分不解的是,对于创作来说,皇城根下岂不是更有氛围和机会更多,真是够怪的!

男人之间的见面礼极是简单,散散淡淡三五言,从未谋面却如故人。

土房子所在的这一片林地,今春来过的,我也不曾奢望有哪一株杏树记得我的声息,我却是记得牢。


应是三月末的一天,三五友人相约游园。满树繁花,艳态娇姿,万点胭脂,占尽春风。“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同行中一人吟诵毕,眼前即展开一幅九百余年前的画面来。——介甫公半山临水赏杏,风舞繁花若白雪纷飞,不禁为春色所迷,感慨于胸,吟哦成诗一首。

九个多世纪后的一介凡夫俗子置身园中,也许,是那一腔鸟鸣啾啾的婉转,或是哪个妙龄女子一句唱词,竟然唤醒我沉睡的诗心,诗人之意兴亦油然而生。这才意识到,几年中陷身于忙碌的营生,骨子里的诗意浪漫尘封已久。

“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七月十五半红枣,八月十五杆子跑”。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家娃,都是在田间地头长大,对桃梨杏枣桑苹果等果木的习性极是熟悉。其中的杏树算得是最古老的花木,至少在我国已有近三千年的栽培历史,公元前数百年问世的《管子》中就有所记载。杏花在我国民间神话传说中,是十二花神之二月花,地位还蛮高的呢!

一行迤逦远去,身影淹没在杏林深处。我拈一支杏花在手,白色或稍带红晕的花瓣一下模糊起来,幻化成一个窈窕的女子,款款而来,与她初识的那段经历也便重新忆起。

多年前的一段时期,失业、车祸、遇人不淑等烦恼困扰接连袭来,临近崩溃阀值的我为了散心,一个人走进那座关中腹地的无名之山。

一路多见杏树,已是春深,落英缤纷,一地雪白。进山十数里,路边打尖走进她的小店。没有门头,店前木杆高悬酒旗,一个斗大的隶书“酒”字,随风猎猎作响。店内洁净,五六张木桌,墙上一幅字,写的是唐寅的《桃花庵歌》,书法俊秀飘逸。

初见她,似曾相识,竟然无法用语言或文字来形容她的清逸恬淡。这家小饭馆只有两个人,她是老板兼厨师,另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茶送饭打理卫生收饭钱,喊她“姑姑”,姑姑则喊小姑娘“毛毛”,是否真的姑侄不清楚。

饭菜也很简单,全是山里农家自种的菜蔬,都是普通的烹调手段,却吃出了儿时留在舌尖上的地道风味儿。山泉水泡一壶茶,醇香浓郁。茶,味道很好。问茶名,“无名。我倒是取了一个名字姑姑没理我,就叫‘杏花劫’。”小姑娘说姑姑承包了高山上的一片茶园,是她亲手采摘并炒制的。

吃饱喝足,结算了饭钱,开始进山。山路陡峭崎岖,怪石突兀,走了一段路后,双腿开始酸胀,每一步都软绵绵的,越来越慢,就在眼前的顶峰,却遥不可及。找一块平整干爽的石头坐了休息,才发现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准备极不充分。原想的很简单,凭着自己身强力壮,登顶后天黑之前下山。没想到却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难度。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征服一座山是而立之年失业的我对自己的考验,绝不能半途而废。吃下一些食物补充体能后,继续进发。这座山海拔有一千多米,是一座未经人工斧凿的野山,保有了原生态的景观,登顶路线相当难行,有三分之一的路段必须爬跪着行进。共计用时六个多小时才把这座山踩在脚下,尽管差不多虚脱,还是由心底生发出一股豪情。

山顶还算平坦,覆盖一片杏林,间有其它杂木,林边一间木石小屋。一扇木门没有加锁,屋内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炉具刀铲,几样青菜,大米面条。一张用杂木钉成的木床,铺了厚厚的干草,还有两床被子,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味道。难道有人在此居住?烧开一壶水喝着,等着主人归来。天完全暗下来,终不见人。点燃蜡烛,才看到条几上一张字条,字迹清俊,看着眼熟,是了,当是与山下小店壁间字幅出自一人之手。

“能见到这张纸片,既是因缘具足。屋内物品尽可取用,条件很差,但愿对你有所帮助。——了然居士”

寥寥数语瞬间温暖了我。山风呼啸,很快进入梦乡,这是我几个月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次。

翌日早上,初照之光射进屋内,一夜安眠的我彻底改变了以前的自怨自艾,消极颓废。尽管自己一无所有,起码还有健康的身体,还有关爱着自己的家人亲友,不仅为以前的逃避而羞愧。把包内剩下的一瓶枣木杠,两听罐头,手电筒,打火机留在条几上,再留了一张纸条。“陌生的朋友,我曾受助于这个小屋,我想你也一样会被小屋主人的无私奉献而感动!把下山前多余的物品留在这里吧,也许能帮到需要的人。”掩好了屋门,下山。

还是那家小店,甚至还是那张桌子,那把椅子,在我眼里全变了样,给人一种别样的亲切和温馨。

问小姑娘山顶小屋的事,“我不知道呢。”她向着厨房的方位望一眼,摇摇头,“姑姑不叫说。”

那就让我做一个猜测吧——姑姑搭建起山顶的木石小屋,经常的补充消耗掉的物品,为一些登顶的人提供方便。可是,她这么做,为什么啊?

薄暮时分,一个背包客进到店里。看得出,这个独行的驴友跟姑姑和小姑娘很熟悉,有着一种令人嫉妒的熟稔。

就在角落的小木桌上,我跟他差不多喝下两瓶二锅头。姑姑最后又端过一盘腊肉和一盘蚕豆后,跟毛毛去休息。

酒后的男人更不会伪装,相互向初面的陌生人敞开心扉。通过他的讲述,才知道,这里面深藏着的故事。

姑姑与男友同在一个城市打拼几年后,拥有了自己的小公司。男友是个户外爱好者,独自一人在攀爬这座山时,因背包脱落掉入深涧,在山顶终因饥寒而不幸遭难。“他没有求救吗?”“骨折了,手机也摔烂了。”于是姑姑转让了公司,来到这里,经营起这个小店。把男友埋在山顶的杏林里,她已相守了三年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与姑姑和她的男友都是同学,就在西安读的大学,那几年我们仨经常爬这座山。我也爱她,但是她直到现在,就是不答应我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说着这些,这个差不多跟我同龄的汉子流下泪来。

这个晚上,我与这位姑姑的追求者都喝醉了!这个晚上,我梦回童年,煤油灯下母亲纺着线给我们讲故事。而他夜梦中的呓语反复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好听的名字。

……

此后,每年总有一次,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我的脚步,把我带到这里。小姑娘跟我也熟悉起来,喊我“黑马叔叔”。不过跟姑姑还是很少交谈,相对于她,我须仰视。

明年,杏花开满山的时节,我还会出现在姑姑的小店,我也会送给她一本刚出版的诗文集,诗文集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在一片花瓣里,寻找》,我不确认,书名与姑姑是否有关。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相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在春天里,漫野的杏林,开出一片淡粉或白色的海洋,每一片粉嫩的花瓣都抹了一丝胭脂,细细的花蕊呈现出灿烂的黄色,渲染着春天的活力,也温暖着踏青的游人。于此,我相信,姑姑就是二月花神,我等俗人,不过偶入桃花源的武陵人罢了。

至于宋庄来的“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真的怪异。他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对我讲述了一个出身底层的优秀青年的心史和情史,当下这个社会对于他的清白和干净说不上欢迎还是排斥摒弃。由此看,他来鲁北的乡野,非是避世,那是他在黄河波声中做一场修行。

“那么多的人接受过高等教育,人们的学历越来越高,却没有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应具有的最基本的素质——共情!”

“共情?是什么?”我问。

“是慈悲!”

那么,姑姑凄美的爱情故事是不是也告诉给我们,爱也是一份慈悲?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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