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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泪

发布时间:2018-11-10 11:22:53    作者:徐超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我是跟奶奶和娘在老家长大的。在我10岁之前,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工作,极少能够回家,所以那时对他的记忆,都是碎片化的印象,并不深刻。随着慢慢长大,成年后娶妻生子,对父亲的了解也越来越多,男人之间的理解也越来越深刻。过几天,就是父亲64岁生日了,总想摒弃过去大鱼大肉、吃吃喝喝的习惯,送他一个用心别致的生日礼物。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父亲是越战老战士,是冲锋前线、九死一生的侦察兵。按照道理说,他可以断了腿坚持完成任务,单兵作战能力不亚于荧屏里的战狼,怎么会哭呢?事实是,再硬的硬汉也会哭。父亲哭,我知道的有两次。

1996年,组织上安排父亲到一个村任党支部书记,一干就是三届。这个村叫肖家村,很穷。穷,是有原因的。肖家村有了一个别称,叫“肖家洼子”,一到汛期,由于地势低洼,徒骇河里的水就会倒灌,导致村庄内污水横流,田地里满是积水,放眼望去满眼是倒伏的玉米和被淹没的豆颗。老百姓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叫苦连天。父亲到了这里,看到村民们这样的生活状态,隐藏起了事业的挫折和内心的纠结,发誓要重塑肖家村面貌。他先是挨家挨户走访,询问情况,征求村班子和村民的意见,最后提出了规划旧村庄、垫高宅基地、兴建排水渠的想法。老百姓一开始是不支持的,二狗家的地要被占,拴住家的树要砍,铁蛋家的坟要迁。有个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汉,告诉我父亲,你一个外来的书记,这么弄这么大动静干嘛,会得罪人的,将就将就你到期走就行了,何必啊!父亲告诉他,如果我不干,还会有人来干,早干一天,老百姓日子早好一天。倔强的父亲,就这么固执己见。施工需要经费,他就跑到他的单位去借,工人工钱没着落,他就从工资里出。一次,拆迁过程中,一名妇女挡着路不让施工,父亲去做工作,那人放了狼狗,父亲硬是让狼狗咬着自己的腿,蹒跚着继续往前做工作。田地里面疏通沟渠,父亲发动群众带头刨土,10天挖出了一条长2公里宽5米深5米的主干沟。他把支部办公室搬到田地里,一边吃着干馒头萝卜条,一边和村民商量下一步怎么干,施工的钱从哪里借,脚下会有几条青蛇蜿蜒爬过。就这样一干就是3年,转眼到届了,他不想走,他为“肖家洼子”摘帽的理想还没有实现,于是主动向组织申请再干两届。2000年,全世界都是跨世纪,肖家洼子也不例外。与当时备受关注的“千年虫”相比,肖家洼子的村民们更在乎的是他们的奋斗成果。2000年7月,又到了汛期,满眼的滂沱大雨,让人睁不开眼睛。父亲带着几十名村民,穿着雨衣,来到田地里。看到地里的雨水顺着沟壑极速流到干沟,干沟里的水滚滚东去汇入徒骇河,他们蹦啊跳啊,脱下雨衣欢呼雀跃。父亲在一边,很沉默地弯腰点烟。后来,我在他日记里,看到这样一段话:“看到洪水往东流到徒骇河,田间地头没有多少积水,听到乡亲们高兴的大吼大叫着,我鼻子酸了。我要面子,不想在别人面前掉眼泪,但我没控制好,还是流下来了。我赶紧弯腰点烟,怕人看见笑话”。如今的徒骇河,奔涌的浪花里,是否还记得他们的那次欢天喜地啊!

1999年,我开始读高中,当时我姐姐在读大学。我们俩人的学费加起来一年要3000多块钱。我俩早就知道要交学费,而且也知道这对我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我有个习惯性的缺点,就是爱回避问题,到现在仍是这样。这次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隐瞒了缴纳学费的问题。父亲不在家,母亲天天下地干活,都没空管我们。于是,这个问题就一直拖到了临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姐姐都躺下准备睡觉,却都为了学费问题心里打鼓。母亲走过来问,明天开学,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和姐姐都说收拾好了。见我们欲言又止,母亲问怎么了。我和姐姐实在没办法,只能说开学要交学费。母亲脸红了,知道我们懂事不说,就嗔怪我们怎么不早说。又说小孩子上学花不了多少钱,交多少钱跟娘说。我们各自说了数额,加起来3000多块。母亲傻了眼,只能给父亲打电话了。父亲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回来,黑瘦黑瘦,来到屋里,踩地到处都是泥。他进门就骂我和姐姐,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姐姐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我则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房梁,我说我们知道家里没钱,怕爹和娘着急,就没早说。这时,姐姐在被窝里抽泣起来。父亲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出声。整个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在那里,我听到了老鼠吱吱的叫声。终于,过了一会儿,父亲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摸了摸我和姐姐的头发,说没事,咱不缺钱,我这就去拿,耽误不了你们开学用。说着父亲出门了。我抬起头望着他出去,看他走到门外,透过窗户,门灯下面的父亲如此瘦弱,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双手捂着脸来回揉搓着。门灯吸引来的蛾子在他头顶飘忽,分外扎眼。第二天,父亲送我上学,看到前面排队缴费的同学,都是崭新的百元大钞,在验钞机里刷刷作响,我父亲则从老上海提包里拿出一捆一捆的零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转眼到了现在,岁月的积淀早已吹白了父亲的头发,原来的挺拔已经不再挺拔,原来的坚毅却还是那么坚毅。人们常说,父爱如山。现在的年轻父母也戏谑,父爱如山,就是父亲的爱像山一样,对孩子不管不问,岿然不动。虽然父亲在我的童年、少年时代,没有多少陪伴,虽然长大成年后我与父亲有很多意见不一的争吵,虽然我对父亲的老一套不再那么俯首称臣,但是,父亲对于我,就是靠山,父亲的眼泪对于我,不只是过去的足迹,还是将来的底气。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我的父亲!

于2018年11月6日午后

责任编辑:王宗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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