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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三十一)|臭肉飘香

发布时间:2019-01-18 15:06:47    作者:郭同盛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臭肉飘香

              郭同盛


我生命的旅程中,经历了一个“肉不发臭不吃”的人。她——就是生我养我,并陪我走过了大半生的老娘。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出生在鲁北平原一个盐碱涝洼的小村庄。家中共有五口人——爷爷、奶奶、母亲、姐姐和我。由于父亲死得早,爷爷奶奶年迈多病,姐姐和我都小,所以,母亲便成了我们家中的顶梁柱。众所周知,我们这一带,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乡下人,大都有一段铭心刻骨的饥寒史。特别是到了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更是家家逃荒要饭,村村殍横荒野,一片萧条可怖的景象。

万幸的是苍天赐给了我一个生性刚强、精明能干、持家有方的母亲。她小小的个子,却有着硬朗的身板,硬朗的精神,便“硬”是在那样的光景下,把一家老弱病残、土里刨食的小日子,调治得有条不紊、处难不慌。这在当时我们的村子里,广为称道。不过现在仔细想来,母亲其实也没什么秘诀高招,无非就是两点:一是勤劳能干,二是精打细算。于是,便有了母亲大半辈子“肉不发臭不吃”的故事。

今天的人们都清楚,咱们这一带的农村,真正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也就近二十年的光景。所以,我的青少年时代,基本上是在粗茶淡饭、半饥半寒中度过的。那个时候,家中餐桌上的主菜便是瓜子(即用粗盐或用过滤盐碱土得来的咸水腌制的萝卜)咸菜虾酱之类。至于鸡鸭鱼肉一类的荤菜腥味,也只有到了逢年过节、婚丧土建等重大活动或招待宾客时,才能开开眼界,打打“馋虫”。我从小就是个馋鬼,所以,那个年代我就特盼着过年过节,或家中来客,或走亲访友。

也恰恰因为如此,母亲曾让我记恨过多年——只要节日已过,或客人一走,剩下的肉食之类美味,母亲就留存起来,再不让吃了,并且态度坚决,毫不留情。说是等着家里来客时吃,到时候就不用再买了。“咳,到了嘴边的肉不让吃!”心里那个猫咬着般的难受劲就别提了!于是我便常常等啊盼啊,一直等到肉开始变质了,有臭味了,母亲才怅然若失地做给我们吃(那个时候的乡村,冰箱冰柜之类纯属天方夜谭,所以,剩饭剩菜放不了多久就会发霉变臭)。更有甚者,有时候有了臭味也不让吃,说是刚刚开始变味,还不算太坏,稍微加加工,还能存放一阵子。

于是,母亲便又蒸又炒又撒盐什么的,直到把好端端的一块鲜肉摆弄得面目全非、正味全无。即使这样,我还常常吃得有滋有味,像老牛反刍那样,一遍遍地来回细咂慢嚼,舍不得一口咽下去,唯恐漏掉一丝香味。倘若是在今天,我那副尖嘴猴腮般的的馋鬼相,还不知有多么令人作呕呢!可当时天真的我,有时还常常纳闷呢:“这么香的肉,娘怎么一点也不馋呢?”

也有的时候,母亲会把舍不得吃的肉食或包包裹裹藏在抽屉里,或用竹筐子把它高高地挂在屋梁上,一是怕让不规矩的馋猫给叼走了,二是怕让我这个真正的“馋猫”给三尝两尝地“尝”没了。

如此这般,日子久了,儿时的我也免不了耍点小聪明——还没等到肉变味就嚷起来:“娘,娘,那肉又臭了!该吃了!”

母亲便走过来,把鼻子凑上去闻一会儿,呵斥道:“放屁!我咋闻不出来?不知道害羞!不吃能馋死你吗?”见花招被拆,“阴谋”败露,我只好灰头土脸地走开。

后来,待我慢慢长大并上了学,再遇到馋得难受、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便在母亲面前卖弄开了“学问”:“娘,俺老师讲 ,变质的肉食对人体的伤害极大,咱们人类生病大多数是由于病从口入......”

“呵,念了几天书,长见识了?有学问了?我不懂你老师讲的“这入那入”的。我只知道老辈子常说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中,以后娘就听你这大知识分子的!”母亲不无揶揄地敷衍着我。

不知是疼爱自己的“小馋猫”,还是真的相信了我的“科学”道理,我想大概还是由于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缘故吧,母亲开始慢慢地给我“松绑”了。不过,她自己还是大多不吃的,仅是站在我的旁边,一边奚落着我的贪婪相,一边“嘻嘻”地笑着。那温馨,那慈祥,沁我心脾,铭我肌骨。今天想来,却是一脸的泪水。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不断深入和发展,咱乡亲们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生活水平也日新月异地发生着变化。那时的我已经成家立业,在本地的一处乡镇中学任职,有了一定的工资收入。母亲却依然一人住在老家的老院子里。她,白发越来越多,腰也开始弯了,本来就不高的身形显得越发矮小了——她,的确老了,的确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所以我也就开始隔三岔五地买点鱼肉之类给她送回家去,希望能改善温暖一下她那一生孤寡清苦的生活,也算是尽一点我的“孝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辈子粗茶淡饭、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母亲,却享受不了这个待遇。她依然我行我素,心安理得地过着“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一根筷子蘸香油”的日子。我大老远给她买来的肉食,她还是习惯留着存着,一遍遍地撒盐,一遍遍地蒸馏,直到本来新新鲜鲜的肉食变了味才不得不吃掉。更有甚者,有时肉上爬出了蛆虫,她还舍不得扔掉,而是继续用清水冲洗几遍,多撒上点盐,用急火炒得烂烂的再吃。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习惯成自然”或“守财奴”吧,无论我怎么劝说,她总是改不掉。

有鉴于此,无可奈何的我,便开始偷偷地把她的这些已变质的剩饭剩菜倒进了泔水桶。但想不到的是,母亲对自己“领地”上的东西是件件倍儿清。当她里里外外地找不到,并最终得知是我作的“案”时,常常骂我个狗血喷头,非逼着我给她找回来不可。只是到了后来,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了。再说,她还不算老糊涂,也知道我是为她好,所以也就不那么认真、那么较劲了,但总还是忘不了欣慰地补上几句:“你这兔羔子,刚不挨饿了,就忘了姓啥啦!自己的肠子有多么长,还用得着别人量嘛!老辈子里常说,‘糟面抛米,伤天害理’!咋说你扔的这也是肉哇!”

唉,还真有点光阴似箭的感觉,转眼间母亲已离开人世八年多了。那种变了质的剩饭剩菜还舍不得扔掉的年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早就变成中老年一嘘三叹的追忆了。但母亲那“吃了不疼瞎了疼”的理财经,以及她那“吃饭穿衣量家当”的持家之道,却深深地植入了我的骨髓中,潜移默化地演绎着、滋养着我今天新的生活、新的前程。

作者简介:郭同盛,博兴县人,现居滨州。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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