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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三十三)|定格时间

发布时间:2019-01-30 16:14:14    作者:王华英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定格时间

王华英

“没胃口,不想吃。”

这几天,父亲除了这句话,一直缄默不语,脸上的无望和落寞,很是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态度:放弃。放弃自己的生命!每想至此,我就不由一阵揪心的疼痛。

父亲一直就瘦,那种皮包骨的瘦。但是,除了经常性的咳嗽之外,父亲身体一直好好的,甚至连感冒都很少有过。即使偶尔感冒也一般不用啥药物,扛几天就好了,所以我们一直认为父亲的身体很健康。父亲自己也常说,有钱难买老来瘦。

今年春天,父亲几次和我说胸口憋闷,偶尔还胸口疼。哥哥忙着生意,我的心思也一直在孩子身上,就没怎么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今年秋收收玉米时,为了揪住一袋即将滚下山坡的玉米,父亲摔倒了,致使肋骨折裂。拍片时意外发现了肺部的阴影,然后做强制CT确诊肺癌晚期,结果一出来,天塌地陷!

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我们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忙不迭地恳请大夫找出最好的治疗方案。但是大夫除了摇头再无他法:父亲年事已高,禁不起手术的折腾,也经受不住化疗折磨。所以,只有保守治疗,吃药维系。所谓的药,也就是一些止疼药止咳药之类的。保守治疗,说白了,就是等死。

我和哥哥不甘心,四处奔走求医问药。最后在朋友的介绍下,找到了一家中医诊所。据说,有很多癌症晚期病人在那里得到了很好的治疗,病情不是很重的还有治愈的。于是,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中药治疗上。定时拿药,熬药,倾尽了全部心思,那一锅锅药汤悬系着父亲的生命。

父亲本来食量就小,现在一天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我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样做饭烧菜,然而父亲却吃不了几口就作罢。我能感觉到,疼痛,加上那一小碗汤药,父亲的胃里好像已经被挤占得满满的了。

很多日子了,父亲的脸上除了被苦痛扭曲的绝望就是木然与落寞。疼痛已将他折磨得没有任何心力顾及其他——他的心爱的儿子、女儿、孙女,都被疼痛隔离在外。他好像已经做好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所有准备,如果我们允许,随时奔赴。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至亲至近的人独自面对死亡,并一步步走向死亡而我们却无力施救更让人痛心疾首的事了!彼时,你和他好像业已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只能遥遥相望!看着亲人的情感,亲人的肉体,亲人的生命一点点被恶魔蚕食,就那么血淋淋地展现在你眼前,你却只是生死场上的一个观者,除了观望,别无选择!

人们总是爱在绝望中幻想能回到厄运开始的某个时间节点,在那个节点上修正错误,重新来过,扭转乾坤,完美结局。

如果人生真的能够回溯,多好!

母亲早年病故,父亲老实迂讷,日子一直过得捉襟见肘,一度觉得父亲活得很是窝囊,甚至有些让人鄙夷。但当自己步入社会,亲身经历了世事的艰辛,人情的淡漠,才深深体会到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任何生活技能,又不得不独自抚养我们兄妹俩的父亲是何其的艰难!我们小时候,没有卖棉衣棉裤成衣的,为了我和哥哥能每年冬天穿上可体暖和的新棉衣,父亲总是通过和邻居大娘换工得来。父亲帮助大娘做些田里的脏活累活,给大娘替出时间为我们兄妹赶制棉衣棉鞋。那时,农耕基本靠人力完成,单单自家的活计父亲已是勉强支撑,额外的负荷更是让父亲如一头负重爬坡的老牛,不得一点儿喘息。

维系我们生活的只有几亩贫瘠的山地,在山区是靠天吃饭的。而老天爷却任性得很,动不动就旱得土地冒烟,庄稼薄产得很,所以我们一直在温饱边缘挣扎。为了我和哥哥的学费,父亲每每都要东奔西走,夸毗以求,所以我和哥哥刚刚成人就迫不及待地远走他乡,自谋生计。每每谈及此,父亲总是满脸歉疚,羞愧难当。生活的重担,世事的磨砺,将父亲挤压的整日郁郁寡欢,愁苦如影随形,郁结于内,病入膏肓。

我们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日子里,游离在父亲的生活之外。忙,一直都忙。有时候忙得连世上还有个老父亲都无暇顾念。任凭父亲将爱埋在心底,低入尘埃,望眼欲穿念系着千百里之外的儿女。偶或一个电话,匆匆忙忙,寥寥草草,甚至等不得父亲几句繁复的家常絮叨,就忙不迭挂掉电话。可以想见,手握话筒的父亲是何其惆怅!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一切,聆听父亲的碎碎念道,亦或只就静静倾听他微微地喘息,那也是我此时此刻无上的幸福!

近几日,父亲总是对着药汤踌躇不决,看看药汤,再木然地将目光慢慢移向我,看到我的近乎祈求的神情,父亲隐忍下所有的痛苦,断断续续将药喝了——父亲不再是为了治病而喝药,他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少一些心痛!他在疼惜着女儿的心痛!世界上只有父母能在生命将尽时心里依然盛装着儿女的苦乐而非自己的病痛!

中午稍稍吃了点东西,喝过汤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父亲浅浅地睡着了,苦痛和绝望稍稍隐退。阳光缓缓流泻在父亲褶皱丛生的暗褐色皮肤上,所有的一切好像定格了一般。

时间,也定格了吧!

作者简介:王华英,惠民县李庄镇政府。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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