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三十四）|奶奶，故乡

奶奶，故乡

邱瑞华

奶奶健在时，我一共回过三次老家。对于故乡的感情很复杂,有陌生、有留恋、有甜蜜、有苦涩、更有一想起来就会暗自一笑的趣事。

父亲很早就离开家乡外出工作，后来在外成家立业，所以我们姐弟几个很少回老家。爷爷早逝，我们姐弟几个均没见过他。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个子不高，但很精干，有慑人心魄的眼神，令人望而生畏。她生育三男二女，后来我父亲的叔伯哥哥因父母早亡成为孤儿，奶奶看着可怜就把他收养过来，成为了我的三大爷。奶奶很是重男轻女，虽然儿孙一大群，但还是一味的只喜欢男孩，不喜欢女孩。说奶奶不喜欢女孩是恭维她，说她讨厌女孩倒更确切。

我第一次回奶奶家是在我八个月的时候，我还不会说话，我看到什么就用手指着，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奶奶厌恶地说“这是个哑巴吧！”母亲很是不高兴。这是后来从母亲开玩笑时无意中知道的。

第二次回老家是在我八岁那年的秋天，爸爸一人带着我回去的。母亲特意给我做了新衣服，是红黑条相间的娃娃服，扎着两个羊角辫，还系了蝴蝶结。应该挺好看挺讨人喜欢的，谁曾想，八年没见面的奶奶仍然不喜欢我，见了我不理不睬的。我问爸爸：我奶奶怎么和别人的奶奶不一样啊！别人的奶奶喜欢我，我奶奶怎么就不喜欢我呢？爸爸摸着我的头说：奶奶怎么不喜欢你啊，她是忙的没顾上喜欢你。虽然爸爸那么说，但我还是能感觉出奶奶真的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就每天去我大娘家和婶婶家玩，晚上睡觉才回奶奶家。有天爸爸独自去串亲戚，把我留给奶奶。吃过早饭，奶奶背着一个柳编粪篓，是单肩背着、圆筒状、口朝向一边的那种，手里拿着捡粪的小铲子往外走。我有点好奇，就悄悄的跟在奶奶身后，想跟她一起去捡粪。还没到村口，就被奶奶发现了，她扭过头看都不看我，生气地说：“就知道跟脚！回去！”我吓的撒腿就往回跑。在奶奶家好几天，奶奶几乎没正眼看过我，头上的小辫子都东倒西歪的了，奶奶也不给我梳头，都是我大娘的女儿瑞莲姐给我梳头。这次回老家，奶奶在我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我喜欢老家所有的人，唯独不喜欢奶奶。

第三次回老家，是我十三岁那年，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回老家过年。这次回老家，奶奶一如既往的讨厌我，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听话也不会得到奶奶的欢喜，所以，我反而更放松，索性就自顾自的疯玩了！年前爸爸给我买了鞭炮让我带着弟弟放着玩，我把成挂的鞭炮拆开一个一个的放，我找到了一个放鞭炮的好地方——墙缝，那时候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墙皮脱落后就露出墙缝，正好把鞭炮插在墙缝里，即稳当又方便，我和弟弟，乐此不疲，不到半天的功夫，奶奶和三大爷家的墙就斑痕累累、墙缝变成墙洞了。奶奶气得蹦着小脚追着骂我。不过，就她那小脚哪能追上我？！这下可害苦了我三大爷，都大年三十了，天气寒冷，不得不用温水和泥满墙上堵墙洞。三大爷边堵墙洞还边笑着说：这妮子真会找地方。当时我还以为是在夸我聪明，现在想想当时三大爷应该对我是好气又好笑吧。

奶奶对弟弟可是疼爱有加，给弟弟煮山药蘸白糖吃，不让我靠近，苹果也是偷偷的塞给弟弟吃。有天晚上弟弟把奶奶给他的苹果藏在被子里，结果苹果不知怎的滚到我被子里了，那当然就成为我的腹中之物了。第二天弟弟怎么也找不到，奶奶就质问我：是不是你吃了？我当然不承认，奶奶没啥证据也就作罢了。

寿光老家的人包饺子，通常是双手握着擀面杖，旋转着擀饺子皮，饺子皮很大，饺子也大，比北京的蒸饺还大。我十三那年已经能熟练地擀饺子皮了，和他们不一样，我一手握面杖一手旋转饺子皮，一人能供爸妈两人包饺子，包的饺子和小元宝似的，喜得大娘和婶婶好像看稀奇似的直夸我。我想，这下奶奶总该夸夸我了吧？谁知，奶奶露出不屑的眼神，说：大吃才大有，这么小的饺子中看不中吃。

年三十晚上，奶奶是要敬拜各路神仙的，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院子里对着各个方向和角落跪拜。我躲在屋子里，用手电筒照奶奶，灯光在奶奶的脸上和身上晃着画圈，奶奶只好一只手做祷告状，一只手在身后比划着不让我照。我哪能听啊，觉得奶奶的样子很滑稽很好笑，同时也有对奶奶不喜欢我而采取还击的一种快意。没等奶奶回屋，我赶紧躲在被子里装作睡着了，奶奶气的在我的头上很戳了下。

大年初一，我早早起来，兴奋地穿上新衣服，想跟着爸妈去拜年，顺便显摆显摆我的新衣服，谁想奶奶拉住我说：“大年初一闺女家不许出门，老老实实在炕上坐着，闺女坐炕头，娘家盖大楼”。我生气地说：“才不信那！我姐她们年年坐炕头，也没看到大娘和婶婶家盖起大楼来！哼！”爸妈赶紧哄我说：听奶奶话，我们拜年回来你就能出去玩了。没办法，我只好乖乖的在炕上坐着。奶奶在村里的辈分高，许多晚辈都陆续来给奶奶磕头拜年，都挎着篮子，里面有麻花和馒头，送给奶奶。奶奶端坐在圈椅子上，看到来人，不等他们磕头，就赶紧抬起手来说：“来了就是头啊！别磕了！收到了！”来人不断，奶奶不断重复着说这句话。我坐在炕上，看着奶奶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听到奶奶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乐得我捂着嘴直笑！她累不累呀！不然我替奶奶说吧，我心里这样想着，于是等再有来人，不等奶奶开口，我先说了：来了就是头！来了就是头啊！别磕了！奶奶先是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来拜年的人都哈哈大笑，说：这丫头真有意思。有的婶婶大娘的还坐到炕上对我问长问短的，夸我好看，根本顾不上磕头拜年了，奶奶那个气啊！大年初一又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就严厉地说：好好坐在炕上！别乱说话！不然以后不让你回家过年了！

还真是被奶奶说中了。由于各种原因，从此，我真的没回过老家过年。奶奶86岁那年，正值我初二临近暑假，奶奶因突发脑溢血病故，我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我愣了许久，眼泪不自觉地流个不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伤心，奶奶一点不喜欢我，我以为我不会如此伤心的，但就是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心里揪得很痛。这就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吧！奶奶虽然不喜欢我，但是，只要有奶奶在，老家就在，我可以理所当然的回去在那里玩耍，无所顾忌。奶奶不在了，从此再回老家都是那样的匆忙和索然无味。

作者简介：邱瑞华，女，祖籍寿光县，出生于惠民县，现工作于惠民县物资经营总公司，长期从事文秘工作。工作之余爱好绘画和写作，偶有习作见诸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