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三十六）|爱殇

爱殇

王华英

院长的电话急急打来，“赶紧过来趟吧！你父亲一直不吃饭，坚持说你来接他回家吃饭。”时值大年初三，我正在上班中，接到电话，我心急如焚，把老板不悦的脸色和压抑的怒气纤毫不留地甩在身后，所有的一切我都无暇顾及，唯有驱车疾奔。

因承袭于老爸您的沉稳、内敛和波澜不惊，事态的紧迫和我内心的焦急被完美覆盖，这是二十甚或三十几年您对我耳濡目染的伟大成果，虽然我的身体里遗憾地奔流着应该是您却不是您的血液，但是后天的濡染仍然将您的诸多品行不折不扣地扎根在我身体里，蓬勃生长，根深叶茂。

我以史无前例的车速抵达您的身边，您坐在床边，衣冠齐整，整装待发。您脸上洋溢着亘古不变的浅浅的微笑，那笑从来都充满汹涌澎湃的慈爱，那笑是我最为无力抵抗的温婉武器，我所有的气恼焦灼荡然无存！您眼神里磅礴宽厚的慈爱瞬间将我淹没，同时闪现的孩童般的无限期待又深深刺痛着我柔软无比的心。您就那么殷殷地凝望着我，一如我幼时为了企及某一心向往之却无力获取的玩偶或其他物什，每次您都用自己的无限努力让不可能一败涂地，让梦想照进我的现实。无一例外！但是我能回馈一二吗？

所有有您的日子里我从未品尝过什么是失望，什么是奢望。我多想让您得偿所愿，但是……我还是要说但是，我无法，无力，无能……这些在您爱我的字典里从未出现过的字眼却顽强地占据着我生活的全部，我无法抗拒，无力改变，无从选择。在您老去的日子里我学会了屈从，无奈成了我生活的日常。

我得照顾小宝，我得上班挣钱，我得……

听着恍若别人嘴里飞出的的碎碎念叨，看着您眼里冲天的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我的心在泣血。

腊月二十七，您兴奋如一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穿着我买给您的新衣服，规规矩矩端坐在车上，慈爱的目光里生出了无数双手，一遍又一遍抚摸大宝二宝。您不敢用那抖索不已的手去碰触孩子，唯恐自己的哪一点不当行为会不尽如人意。回到家，您贪婪地看着村里、家里的一切，好像要把所有东西都刻在心里一般——虽然您都不一定能看清楚多少。您欢天喜地地去大奶奶、二奶奶和叔伯婶婶娘娘及所有邀请您的人家去吃饭，您嘴里反复念叨着养老中心的种种好，吃的好，住的好，玩的好，好好好。我知道您是想用好堵住所有人的嘴。在农村，很多人对有儿有女却要到养老机构养老颇有微词。何况我还是一个养女。

曾经在您嘴里索然无味的年夜饭和怵头的年，因了与家人难得的团聚而变得珍贵无比，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您对家，对家人的无限眷恋，在您眼里这就是天堂！大年初二，看着您怯怯躲闪的眼神，我真的不想说送您回去这句话，但是，我又能怎样？！您眼睛看不了两米远，帕金森症致使您进食艰难无比，大宝上学，小宝牙牙学语，我无法开口麻烦已是辛苦不堪的婆婆，黑白两班倒的我更是无力周全地照顾您。回去的路上，您孩子一样反复念叨，回家吃饭！回家吃饭！每一句后面你都在期待一个回转的奇迹，看着您万分失落的凉凉表情，每一个字都如一个楔子锲入我的心里。

生下八天，我即被送到您的手上。年近四十没有子嗣的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无不绽放出花一样痴痴的笑脸。只此一眼，情定终生，我成了您倾尽一生的宝贝。您眼里的光环一直萦绕着我，走过童年，走过少年，走过青年。我如云端上的花儿沐浴着家人的万般宠爱。在那些物质不是很丰足的年月里，我一直衣食优渥。我每一天都阳光明媚、春光灿烂。您用自己的睿智和艰辛付出铲平了我前路上所有的坎坷、荆棘，人生的道路上我畅行无阻。

油腻中年我遭遇了下岗。我们虽无血亲之缘，冥冥中却如同并蒂而生的两朵莲，俱损俱荣。您先是视神经受压迫导致视力急遽减退，继而家族遗传病也趁火打劫。带着您四处求医无果，为了能让您不被我焦头烂额的困顿生活所缠绕，我选定了离家最近的一家养老机构，约定好一周两次带俩宝去探看，您才如同我第一次去幼儿园那般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养老中心老人们期盼的眼神，孤寂的身影，落寞的神情如同一块块炙热的烙铁，使我的眼睛灼痛的不敢直视。每次去看望您，我们一家四口都如同一道让人百看不厌的靓丽风景，被一双双充满企盼的枯槁眼神探照灯一般追逐尾随。绝对不能让您有望眼欲穿的失望！靠近您，温暖您，我用心丈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老爸，您用毕生的爱滋养了我，以爱生爱，我也将用承袭于您的良善和大爱，让您的晚年永远春暖花开。

作者简介：王华英，文字爱好者，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