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四十八）|父亲和他的熬面片

父亲和他的熬面片

张海亮

从记事时算起，在家里，父亲真是够得上君子标准了。

呵呵，君子远离庖厨之堂嘛。就连孔夫子提倡的“六艺”里头，不也没有厨艺一说嘛！用他常说的话就是“大老爷们，不上锅台”。所以，我们都是吃着娘做的饭菜长大的。每次回家问得最多的，就是共同的一句“俺娘呢”？

不过，作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第27军80师的炊事员，父亲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他虽然几乎在做饭上是“甩手掌柜”，但是偶尔露一小手，也让我们倍感惊奇，倍加难忘。

比如说，他的拿手绝活，熬面片。

不过，要吃到父亲亲手熬的面片，可不是件容易事。平时他不是赶集就是下地，很少有空闲时间呆在家里。但是，每到夏时的雨天，不用我们催，他也会撸起袖子，自觉动手――下雨天，那时家里还没添电视，外出会蹭一身泥水，在家又没有休闲之角，时间不就难打发了嘛！

所以，小时的我，倘若被问最喜欢的天气，一句毫不犹豫的答案便会冲口而出：雨天。

夏天的鲁北，雨是说来就来的，那时靠收音机的天气播报根本作不得真。通常是，丽日晴空的时节，西北角突然涌起一朵墨色的云，不消一个小时，云团已经覆满整个天空。豆粒大的雨纷纷芸芸，劈头盖脸，在泥地上溅出一个个小涡。

那时我最喜欢找个小板凳，坐在屋檐前，仰着脖子，看那一条条顺瓦直下的水线。狂风裹挟着一片片雨，那声音响彻耳际，并不觉得厌烦。偶然间会有一阵阵白雾气闪过，那是炊烟融进雨帘的痕迹。这个时候，就是欣赏父亲做面片的时候了。

他会冒雨冲进专门做饭的小东屋，一边飞快地添水洗锅，一边找来面盆，麻利地和出小半盆面团。在一边添柴续焰把火烧旺的同时，一边把那把做菜的大铁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山响。没一会，案板上的葱花、姜丝、拍蒜也已经全部备妥，那口八印分量的大铁锅也已经烧热了。父亲先放油，再爆香葱姜，最后从盐坛子里抓一把大盐粒子撂下，添上小半锅水，然后就把火烧得极旺。

很快，水气沿着锅盖丝丝溢出了，和好的面也醒得差不多了，此时，父亲会一把揭开锅盖，

然后左手捧面，右手挥刀。一阵让我们心惊肉跳的刀影闪过，一片片形态各异的面片就下锅了。此时，润湿的空气中会飘荡着炝锅的油香、面片在水中煎熬的麦香，格外诱人。最后，停火，下拍蒜，然后我们兄妹三人便一个端着一个大粗瓷碗，吃得一头冒汗，吃得唇齿留香……

如今，作为他最小的幺儿，我已经虚龄四十。而父亲也于今年正月过完了他的七十岁寿诞。毕竟是岁月不饶人，前后两度的脑出血手术，让他身体不复年轻时的矫健，身形佝偻，背脊微驼，须发斑白，皱纹道道，让我深深感受到时光之残酷岁月之无情，就这么带走了父亲的青春和强躯。但是，唯有他亲手熬的那碗面片，其香纯纯，其情切切，热热地，爽爽地，至今依然在我的心上清鲜！

作者简介：张海亮，39岁，少时从军，中年解甲，现为博兴县人民检察院干警，曾在《解放军报》《检察日报》《微型小说选刊》等媒体发表稿件46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