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四十八）|八旬老人的非凡人生

八旬老人的非凡人生

孙建文

在博兴县北部，205国道以东，G25国道（长深高速）以北，有一个中等自然村——皂李，这就是我的家乡。

漂泊在外，束落尘网。每次回老家，乡音无杂言。陪一陪年迈的父母，串串门，与长辈们聊聊天，与发小喝喝茶。温馨的话语，透着浓浓的亲情，如一团烈火在心头燃烧！

这里古风依旧,民风纯朴，远离城市的喧嚣。“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回到这里，大有穿越历史时空之感，令人神怡气静。

中午时分，村庄静谧。门前的狗儿躲进窝里，安歇了。青砖黛瓦的老台屋，突兀在村中央，故景如旧，飞檐迥架空，承载着历史的几多残留。我以悠闲地步子丈量村庄，那一连串的脚步里，飘出一段童年的时光……游戏玩耍、打草挖菜、蹚水摸鱼，“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开心、自由、舒畅！

现在，趁周末回老家，要去走访我的启蒙老师孙金铎老先生。自去年始，笔者参与《博兴县教育志》的编篡工作，经常去走访教育界的一些老领导、老教师，抢救性挖掘一些史实资料。孙老师的传奇人生，本身就代表着博兴县学前教育的一段历史。

提到我与孙老师的师生缘，要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末。大姐比我大6岁，因看弟弟不能正常上学，孙老师来到我家，动员她，让她去耕读班（又叫“半耕半读”）学习。一听能让孩子去上学，父母很高兴。那时，我5岁左右，本来就是姐姐的小尾巴，也闹着要去，结果老师答应了，成为班里最小的学生。上课时，让我在前边挨着姐姐坐着；课间，孙老师就蹲下来，张开双臂，叫我到跟前，抱着我，逗着玩……

大门虚掩，习惯性推门而入。“孙老师在家吗？”“快进来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狗摇着尾巴，跑到跟前撒欢；两只白鹅，扇动着翅膀，“曲项向天歌”。

这是一个老式四合院，大多土坯红瓦，与周围房屋相比，显得低矮破旧，但却增加了一份厚重。院落不小，南头摆放着儿童滑梯和转椅，锈迹斑斑，告诉人们这里曾是一个幼儿园。

孙老师出门相迎，把我热情的让进正房。一进屋，只见正北挂着他的两幅作品：国画“荷韵飘香”，灵动秀美，深入人心；隶书“金石养寿，翰墨陶情”，刻画了老人自尊自爱、老有所乐的生活状态。东墙挂着他年轻时身穿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服的戎装照片和立功奖状；西墙两个老式镜框，分别镶着惠民地区和博兴县颁发的优秀托幼工作者奖状；房屋四周挂满了历届幼儿园孩子的毕业照和活动照。上级领导、外国友人、记者等，凡是第一次接触他的人，一看到这些，崇敬之情便悠然而生，也知道他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人生初旅  浮沉坎坷

民国23年古历11月27日，皂李村“东大门”有一家四合院，长子呱呱坠地了，哭声惊天动地。据说，过八日时，亲戚众多，人们发现，当换上干暖舒适的沙土袋时，孩子就马上止住“哇哇”的啼哭声，冲着大人笑，显现出孩子的灵气，亲戚纷纷赞不绝口。父亲满心喜悦，于是给儿子起了个响亮的乳名叫“灵现”。父亲是当时村里少有的文化人，有“铁算盘”之称。儿子七岁入学时，父亲与县里有名的私塾先生孙保之一起，查遍古典，在家谱“金”字辈后加一“铎”字作为其姓名——孙金铎。

《说文解字》释云：“铎，大铃也。军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两司马执铎。”人如其名，1953年3月，临近完小毕业，不满19岁的孙金铎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踏上军旅生涯。到部队后，任新兵团连部通讯员，不久考入26军无线电报训队学习。1954年，因军政训练成绩突出，被第三野战军司令部、政治部荣记三等功。一年后学习结束，分配到77师独立一分队通讯连。继而先后任上士班长、师无线电培训教员、师司令部有线电台台长、连团支部书记等职。

1958年，因健康原因，复原退伍回家，并结婚。当年10月，考取孤岛红专大学就读，任机四班团支书、学生会主席。毕业后，分配到垦利县，成为县机械厂干部，但仍坚持一线工作，干过钳工、烘炉工等多项工作。

1962年1月，响应国家号召，申请支农，被批准退职回家。此后，婚姻出现变故，因多种原因，至今孑然一身。1962年秋天始，任本村小学民办教师，兼学区教育组长。1966年后，离开他钟爱的教师岗位，人生进入低谷。

痴心办园  一生无悔

在人们的观念中，幼儿园历来就是女性一统天下的地方。然而，孙金铎作为学前教育工作中，远近闻名的的一名“男阿姨”，令当地人无比自豪，他的故事广为流传。

那个年代，经济落后，街上顽皮打闹的野孩子，无人看管，时常闯祸。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萌生了办幼儿园的念头。于是，他找大队贫协主任孙风岭谈了自己的想法，并得到赞许。

1971年3月11日，皂李村办幼儿园正式成立，园址设在青砖“大屋”，当时叫“皂李育红班”（1977年更名为“皂李幼儿园”）。乡亲们没有忘记孙金铎，一致推选他成了一名只拿工分的幼儿教师。此时的孙金铎，心情十分激动。他想：我又能和孩子们在一起了！

育红班初办，一无资料，二无设备，他有的只是一颗爱岗敬业、热爱孩子的心。没有课本，就借来一年级课本识字；没有活动器材，课间就组织孩子们玩“撒手绢”“捉小鸡”；音乐课学唱京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和歌曲“下定决心”“大海航行靠舵手”等。

为了提高办园质量，孙金铎费尽心思。他留心查阅报刊，收听广播，上找下问。自费到昌乐县马宋公社王家庄育红班考察参观，先后与黑龙江、四川等学前教育先进单位取得联系。四川一家少儿读物出版社免费寄来了一批教学资料，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他揣摩幼儿心理，形象教学，开发幼儿智力，边摸索边总结，使教学质量明显提高。在附近各村办幼儿园相继“下马”的情况下，孙金铎却越办越好，渐渐在当地小有名气。1981年4月，他光荣参加了全省托幼工作会议，山东省人民政府为他颁发了“托幼事业先进工作者”荣誉奖章，并奖励他一架手风琴。

1982年春天，正当孙金铎踌躇满志，准备在学前教育工作上再显身手的时候，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村办幼儿园决定停办了。此时的孙金铎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退缩。在村办幼儿园解散的当天，他向乡亲们宣布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从即日起，孙金铎自荐当幼师，义务办家庭幼儿园，更名为“育才幼儿园”。入园孩子每月交纳学费五角，作为办园经费。消息传开后不几天，原在园中的42名娃娃又一个不少地回到了他的身边。附近村庄的家长也领着孩子前来报名，但孙金铎的两间屋实在容纳不下，不管孙金铎怎么解释，没有报上名的孩子还是久久不肯离去。看着这么多家长送孩子的场面，孙金铎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他懂得，这是家长对自己学前教育工作成绩的肯定和支持，也是对自己的最大信任，一定要把这项工作干得更好。然而，家庭办幼儿园谈何容易？从个人生活到办园经费，从住房到设施，真是太难了。

教室没着落，他就腾出两间北屋，自己睡在耳房里；课桌、木凳不够用，他是将自己的木制家具来了一番“改造”；办园经费不足，他就喂兔羊、割青草、养鸡鸭，分分角角换回的是彩笔、画册和儿童图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喇叭”广播，是娃娃们最喜欢的节目，他咬咬牙，省吃俭用买了台收音机。在自办幼儿园期间，他不但没有什么补贴，而且把每月的复员军人补助费也全部掏了出来……

1987年8月，重新恢复的村办幼儿园实行自负盈亏，因只有他一人教学，仍坚持不收费。1991年，上级提出入园幼儿开始缴费。此后10多年，月收费从1元增至5元，除一部分上交外，剩余部分主要给聘任教师发工资。此时期，因经费不足，教师发不出工资，乡内各村办幼儿园难以维持，纷纷停办。孙金铎认真总结这几年办园经验，一手抓教育，一手抓收入，创出一条“以副养园”的新路子。教学种地之余、节假日和星期天，他骑着自行车进城串乡，卖彩气球、小人书、冰糕和糖酥棍，严寒酷暑，风雨无阻。渐渐地有了些微薄收入，又办起了业余小卖部和照相馆。几年过去，积攒了上千元。再加上收取的学费，用这些资金逐步改造、扩建了园舍，购进了电子琴、录音机、转椅、滑梯、秋千等大中型玩具，营造了一个温馨、欢快、学习气氛浓郁的儿童乐园。因此，1998年更名为“皂李村乐园幼儿园”。

2002年3月，村办幼儿园改制为民办幼儿园。办园规模逐渐扩大，先后在东高、二甲等村设分园。2006年10月19日，经教育行政部门正式登记注册，更名为“庞家镇爱心幼儿园”。2007年9月，园区合并，幼儿园搬迁到条件较好的二甲村东园舍。

庞家镇爱心幼儿园，办园理念新，其设施和教学质量，令城镇幼儿园也不得不刮目相看。校舍新，教室宽敞明亮，活动场地大。房顶上镶嵌着“爱岗敬业，发展创新”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墙壁上写着“保安全，促和谐”六个红色大字。大型滑梯、转椅、荡座、秋千等设施应有尽有。录像机、数码相机、磁性黑板、收录机、彩电、微机、风琴、电子琴等教学设备一应俱全。教学和保育人员齐全，教师持证上岗。教学分大、中、小和托班，分类学习，保证了质量。一流的园舍，一流的管理，一流的设施，一流的教学，一流的服务，成为“五一流”幼儿园。因此，每年吸引来自附近黎寨、李家两个管区十几个村的近100名孩子来此就读。这一切的背后，都凝聚着孙老师的奉献、牺牲和辛勤的汗水。

大爱无疆  奉献梓乡

“孙老师，您这一生为了教育事业，为着人民，您的精神是多么的可贵啊！我一定向您学习……”

“老师，我永远向您学习。我非常有感触，一个平凡的人，要想活得不平凡，那么它本身就拥有宽广的胸怀……”

“老师，您在逆境中生活，而能不屈不挠，仍保持道德高尚、自尊自强，令人敬佩。作为您的学生，我应该向您学习，学习您的这种努力拼搏、战胜困难的心境。”

这些都是学生早年来信。当年的娃娃们，如今有的成了公务员、军官、医生和教师，有的成了经理、老板，有的成了村干部、行业能手和新型农民，有的考上大学成了硕士和博士生。他们虽然在各行各业、四面八方，但各自的心灵无不受到孙老师的熏陶。因为他的言行、情操和爱心，在娃娃们幼小纯净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高尚的幼芽，天然的、很自然的从内心长出来……

“心里装着孩子，眼睛盯着孩子，时刻关心孩子，耐心教育孩子，严禁体罚孩子，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一切”这是孙金铎的座右铭。

办园初期的10年，他没添过一件新衣服，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幼儿园那些孩子身上。他自家鸡下的蛋，平时舍不得吃攒着，“六一”儿童节这天，三十几个孩子手上都捧着红彤彤的鸡蛋。三合寺、刘家这几个村，距幼儿园较远，他几乎每天接送。大的孩子领着，小点的孩子背着。特别是阴雨天，一个个背来，又一趟趟背回去，一天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跑几十里地。1974年夏天，有个叫小平（化名）的孩子胳膊摔伤，他比做父母的都着急，冒着炎炎烈日，两次用自行车带着去50多里外的桓台县夏庄诊治。上世纪70年代，那时只有县城里才有个红旗照相馆。1979年春，为了给几个过生日的小朋友照张像，他用手推车把他们推到30里外的博兴县城。

领导评价说，孙老师值得我们每一位幼教工作者尊敬。有一次检查工作去他幼儿园，看到他自己肯着馒头吃咸菜，却把鸡蛋炒来给还没有接走的孩子吃。他爱幼儿园里的每一个孩子，倾其所有，无怨无悔。为孙老师点赞！

平时工作，处处体现出尊重幼儿，热爱所有幼儿。尤其是特殊的孩子、调皮的孩子、弱智的孩子。有个叫小明（化名）的孩子，刚入园时能听见却不会说话，站着、坐着大小便，如厕不能自理。反应迟钝，有时站不稳。孙老师亲自照顾，不厌其烦的教他说话、走路和生活能力。三年过后，身体长高了，体重也增加了，不仅能站立，而且走路灵便，会荡秋千，天天高兴的说笑，很天真喜人。

俗话说，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要变坏。他常说，批评也是一种关爱。做了好事老师表扬和鼓励，当然自己很高兴。然而，批评也是一种不同角度的关心，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这样，孩子从小养成能正确对待批评，善于听取别人意见的好习惯。他教育家长，老师与家长只有相互配合，各尽职责，严格要求、管教孩子，才能使孩子养成良好的品德，成为爱学习，爱劳动，守纪律，身心健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苗子。身教重于言教，父母做好向导。幼儿教育的好与差，能否养成良好的习惯，对以后能否成才是关键。

有人说，皂李村“风水好”，出大学生多。可村民说，高楼万丈平地起，这少不了孙金铎的一份功劳。据1997年村委统计，在此之前皂李村各年考取的大中专和高中人数，在庞家镇名列前茅，有的年份居全镇各村之首。据不完全统计，至今由他所办幼儿园毕业生中（含入园的其它村学生），研究生100多名，有的在国外就读博士。

孙金铎，作为学前教育战线上的一名老兵，是家乡人民的骄傲。他是这片桑梓沃土的功臣，业绩将被刻在教育史的丰碑上！

老有所乐  年德俱馨

40年的幼教生涯，幼儿园和孩子已成为他的生活伴侣和生命的一部分。

2010年8月，因年龄等原因，孙金铎不得不停止办幼儿园。离开了天真活泼的孩子，他仿佛失去生活的依靠和寄托，心里非常难受。都说夕阳无限好，可是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调整，他强大自己。找出生活的新目标，终于走出心理幽谷。

他说，晚年生活，最重要的是精神世界的增量。在此之前，他曾参加过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主办的鲁迅文学院的函授学习，并获得了结业证书，打下了深厚的文学功底。离开学前教育岗位的他，开始整理日记、随笔等材料，写回忆录，撰写自身生涯，2013年付梓出版《农民写生活》一书。

孙老师晚年生活丰富多彩。曾被村民推选为村委主任，现在又成了博兴老年大学的学员。几年来，他自驾电动汽车，每天往返县城，到博兴老年大学学习。先后学习了“普通话”“太极拳”“书法”“国画”“二胡”“乒乓球”等。据老年大学领导说，他创下了“五个”老年大学之最，即“年龄最大、距离最远、来得最早、次数最多、学的最全”。2018年6月，创作的作品《我心中的歌》，在“感动中国——全国首届著名朗诵家（电视主持人）朗读诗词文学作品”征集活动中，作品优异，制作播放，被授予“新时代诗词风云人物奖”。

如今，已经84岁高龄的他，耳不聋，眼神好，精神矍铄。不仅会微信、QQ聊天，还会发送文件，摄影、P照片，学啥会啥，简直不输给年轻人。

正如他在《我心中的歌》里写的那样：“问我学习图个啥？越学心里越快活。”是啊，他老有所乐，年德俱馨，越学心里越快活！

作者简介：孙建文，男,1963年1月出生。中共党员，研究生学历，高级教师，滨州市高中地理学科带头人，中国地理学会会员。博兴县庞家镇皂李村人，山东省博兴第三中学教师。多次在国家和省级报刊发表文章，主编并出版书籍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