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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五十九)|母亲和她的庄稼

发布时间:2019-06-14 17:03:29    作者:赵淑珍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母亲和她的庄稼

赵淑珍

碧蓝的天幕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速掠过。脚下,返青的麦苗在和煦的春风里惬意地扭动着它们纤秀的腰肢。大片大片的麦田俨如无边的绿色绒毯,软软的,轻轻地抖动着,一道道田垄将麦毯分割成规则的棋盘状。清澈的井水沿着长龙似的塑料管带一路奔跑,哗哗地流进了一片碧绿里。

娘戴着一方白底碎花的头巾,不时挪动水龙带,调整着水的流向。她离兀自发呆的我越来越远了。忽然,一只成人拳头般大小的黄褐色野兔从我左侧跳将出来,迅疾地蹦跳着向西跑去。“娘!我要兔子!”我用小手指着野兔,使劲向娘跑去,头上的羊角辫一晃一晃的。

“不好逮,逮住了也养不活。”娘并没有抬头。她熟练地用铁锹堵上了已经注满水的一畦麦田,又在与之相邻的一道堰脊中间刨开个口子,清凉凉的水便欢快地流进了南面的这方麦田。

浅黄的苦菜花、粉色的芙子苗开遍了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我和小伙伴们去北坡扑瞎撞(一种黑色的昆虫),饿了就顺手摘一串嫩绿的榆钱或香甜的槐花吃,疯玩起来忘乎所以。

那棵老枣树,开出了细细密密的嫩黄色小花,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小院。东屋前的那口大瓮里,盛满了用热水浸泡的棉种,缸口上漂浮的丝丝热气中夹杂着刺鼻的棉籽味道。母亲把一支长长的温度计从缸里捞出来,细细察看上边红线所指示的数字。

一排排白色的地膜铺满了我们曾打闹嬉戏采花捉虫的田野。不几天,一棵棵小苗苗就从薄膜的孔洞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棉花最初的两片叶子呈对称的椭圆形,一株株幼苗宛如一只只张开翅膀的浅绿色蝴蝶。母亲忙着间苗、补苗,她小心翼翼地侍弄着这些娇嫩的新生命,眼里写满了欣喜和期待。

棉花棵子越来越高,北坡一片浓绿。它手掌般的叶子油绿硕大,渐渐生蕾开花。神奇的是,这些花儿是善变的,几天之内,从白色,到浅黄,再到粉红和深红,直至凋谢。在盛花期,各色的花儿星星点点,装点着绿色的植株,很是漂亮。母亲从来无暇顾及这些,她一天到晚扎在棉田里,一遍遍打杈,摘心,一次次喷药、捉虫,每一棵棉花不知要反反复复摸索多少遍。

一夜南风,刮得南坡的小麦彻底黄了头。父母各戴一顶斗笠,左手娴熟地抓一把麦子,右手握紧镰刀使劲往怀里一扥,一撒手,一束麦子便顺从地倒在了地上。汗水顺着他们的脸庞一滴一滴地洒落在干硬的泥土中。在村里做赤脚医生的父亲,只有过麦和秋收时,才给母亲来搭把手。我在他们后边,用草绳把麦子收拢起来,逐一捆成个。坚硬的麦芒刺得我的胳膊上满是小红点,汗水一渍,火辣辣地疼。火热的风一阵阵拂着我的脸,我暗暗诅咒那刺目的日头,恨不得马上黑天,自己好歇一歇。

麦田尽头的公路上,有客车驶过。我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少女的心莫名沉重起来。有的人是不用像我们这样辛苦讨生活的,我是不是也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一茬又一茬的庄稼?

暑假里,我会去棉田帮忙。那些可恶的棉铃虫,狡猾地藏在叶子底下或钻进棉桃里。我把它们绿莹莹、肉乎乎的身子包在棉花叶子里,使劲一捏,噗的一声,汁液四溅。我并不怕,而是痛恨死了这些破坏母亲劳动成果的坏蛋。

骄阳似火,母女俩如深陷在绿色海洋里的两个小黑点,缓缓移动。刚开始我还和母亲有说有笑,可干不了两三个小时,自己就有些受不住了。伸伸懒腰,长长的田垄,好像永远也干不到尽头,便开始消极怠工。母亲戴顶白色的布凉帽,脸膛被晒得黑红,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快速地忙着手中的活儿,心无旁骛地往前赶。她并不催我,我俩的距离便越拉越远。

岁月和辛劳把母亲的背压得越来越弯,正拔节的我已高出她大半头,但母亲从不舍得让我背喷雾器打药。从蚜虫到棉铃虫生长的几个月里,三四亩的地,几乎隔几天就得喷一遍。这是个力气活,且不说沉重的药筒,需要手动加压,单是喷洒出的雾状农药,就有致人中毒的危险。我也从没主动说替母亲一次,哪怕一次。我从内心深处,惧怕那个专属她的绿色药筒。每次打完药回到家,母亲的上衣和半截裤子,都是湿漉漉的。

此时,南坡里的玉米已有成人高,织起了一道道严严实实的青纱帐。我们家的玉米棵子更是绿得发亮,比周围的更茁壮些,一眼便能认出来。这种作物泼辣得很,在管理棉田的间隙,穿一两次肥,偶尔浇浇水即可。当然也有需要拔草的时候,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劳作,汗流浃背不说,还不时被它长刀似的叶子亲一下,立时一阵刺痛便会冷不防地袭击你,同时胳膊上又多了一道长长的红痕。母亲轻易不会让我做这样的差事。

朵朵白云把瓦蓝的天空擦拭得闪闪发亮。北坡里的万千个棉桃竞相吐絮,和天上的云彩竞赛般,开成白花花的一片海,伴着阵阵金风轻轻摇荡。真想躺到这柔软的绵羊毛一样的洁白里,做个香甜的梦。南坡的每棵玉米,都驼着一个沉甸甸的棒槌样的果实,待它们身上碧绿的衣裳泛黄,头上的帽缨渐干的时候,丰收的凯歌便如约奏响了。

这时节,母亲最忙。我还没起床,她就下地了,经常在暮霭四合后或是披一身月光回到家。等一个个扒了皮的玉米棒子被一圈圈整齐地摞在树干上,等一包袱一包袱的棉花被小车一次次推回家,母亲便眯着眼,看看那堆成小山似的棉花,瞅瞅高大的“黄金树,”嘴角渐渐上扬。她终于能安心坐下来,歇会儿了。

其实,她的活还有很多。南坡残留的玉米根要一颗颗刨出来,再把土地深耕、耮平,播上小麦。还要把北坡的棉花棵子一株株夹出来,拉回家做烧柴。忙完这一切,已是初冬了。

小村如一条扁担,一头挑着北坡,一头挑着南坡。这两片地和中间的小家,便是母亲的整个世界。2005年,远在青岛的弟弟有了女儿,需要母亲去长期照看。不得已把她种了几十年的田地以极低的价格,转给了本家的叔叔。每到收获季节,母亲总是喃喃自语:“以往咱家的地可都是产量最高的,也不知今年收成咋样?”

前几日,放假归来的女儿教喜欢绣花描叶的母亲用手机作画。她信手画了一朵小花后,又画起了成熟的麦穗和玉米棵子。我知道,母亲又在想念她的庄稼了。

作者简介:赵淑珍,邹平市初中教师,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渤海》《滨州日报》《鲁北晚报》等报刊及网络平台。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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