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六十）|二旦的心事

二旦的心事

王中春

二旦从小就羡慕哥，哥不但学习好，而且水性也好。

村外大路旁有一个大坝，每年夏天都有好多人来洗澡。大都是周围邻近的村民，有大人也有孩子。二旦每天午后都会跟着哥去。二旦不会水，只在岸上看热闹，偶尔也在岸边学两下狗刨。

这天下午老师去公社开会，全校放了假。大伙在大街上一嘀咕，放下了书包就去了大坝。那时二旦还小，刚上一年级，哥不让他去，他非去，结果这一去，他才从此羡慕哥。

来到大坝上三炮就对哥说，咱俩打个赌，你敢不？三炮是队长的儿子，平素横得很，在村里没人敢惹。哥没言语。三炮又说，你看到我手里这枚铜钱了吗？我扔下去你能捞上来，我就是你的兵，从此你让我干啥我干啥，绝不反悔。另外我再加上一毛钱算作奖励。你要是捞不上来，从此你就得听我的话，敢不？哥看看铜钱，又瞅瞅三炮，仍没言语。三炮急了，说，两毛咋样？二旦真为哥捏着一把汗。只见哥瞅了一眼碧波粼粼的大坝，扭回头冷冷地说，三毛钱你有吗？三炮沉思片刻，说，有，三毛就三毛！哥说，你得先把钱拿出来，免得你后悔。三炮就从裤兜里摸出三毛钱递给哥。哥说，二旦你先拿着，待会我要是能捞上来，这钱就归咱；要是捞不上来，你再还给人家三炮。二旦点点头。二旦说，哥，这赌咱不能打，太危险。哥说，咱娘还生病，需要钱呢，这可是爹在队里干三天活的收入啊！那时工分不值钱，爹在队里干一天活才值一毛钱。二旦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哥说，不哭。二旦就使劲点头。哥转身从三炮手中拿过铜钱，特意在地上找到一根红绳子系到铜钱上，拾掇好了后又还给大炮，说，为了你不赖账，我在铜钱上做了一个记号，你让大伙看看行不？大伙都“忽拉”围过来看。三炮说，行。然后，三炮就使劲抡起胳膊将铜钱扔向水面。

铜钱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啪”地一声落进水里。

哥两眼瞄着铜钱落水的地方，没动。哥想等铜钱沉底后再过去，以免铜钱太轻，漂浮到别的地方，反倒不好找。三炮沉不住气了，忙催促哥快去捞。哥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哥才下了水，先是游到铜钱落水的地方，然后一猛子扎下去……

二旦站在岸上，心里慌慌的。大伙也都屏住呼吸，如一群受惊的鸭子一般，抻长脖子静静地观望着。过了一会，坝水平静如初；又过了一会，仍没见哥的身影，二旦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过了好大一会，哥的头终于露出水面，而且举起来的手里还甩出一道红红的线。哥赢了，二旦高兴坏了，大伙也为哥喝彩鼓掌，就连三炮也佩服地直点头。

哥一上岸，就把二旦手里的三毛钱还给了三炮，说，只要你以后不再欺负人就行了。三炮的脸登时红了。从此，三炮便跟哥成了好朋友，再没欺负过其他同学。二旦也开始跟着哥学起游泳来。

很快，哥小学毕业上了初中，哥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后来，娘去世了，哥上了高中。

高中毕业那年，哥就参了军，而且还是海军，这又让二旦好生羡慕了一阵子。

冬去春来，哥来信说，他在部队挺好的，还成了英雄，立了三等功。爹高兴坏了，就让二旦赶紧给哥回信，问是咋回事。二旦就连夜给哥写了信，很快哥就回信了，哥在信上说，一天他去执行任务，刚到海边就遇到一个跳水寻短见的女子，他没犹豫，当即就一个猛子扎进去，将女子救了上来。爹就纳闷了，说，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咋就想不开呢？遇上什么事了呢？后来二旦再给哥写信的时候，就顺便帮爹问了一下这个问题。可哥在回信里说得很简单，哥说，女子家里兄弟姐妹四五个，由于成分高，哥都快四十岁了，还没找到对象，家里要她帮哥换媳妇，她不干，就去海边寻短见。爹听了，长吁短叹。二旦也跟着流了几滴眼泪。

后来哥又来信了，说，那女子与他处上朋友了，还说要跟他结婚。

爹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一夜也没睡着觉。

那一年秋天，哥复员了。哥复员回来的那天，身后果然跟着一个女子。女子生得天生丽质，十分漂亮，进门就喊爹，爹。

二旦瞅着，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自此，二旦便有了心事。

有了心事的二旦，就时常去那大坝上闲逛，他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哥一样，也能给爹“救”回一个儿媳妇来。他不想让爹为了自己的婚事过度操劳。他不忍心，自从娘去世后，家里啥事都依靠爹，爹不容易。每每想到这里，二旦总是无端地淌下泪来……可是，时间过去大半年了，他的梦想也没实现。

突然这一天傍晚，二旦刚踏上大坝，就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站在坝沿上，顿时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梦想即将实现，紧张的是人命关天，可……就在二旦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那女子扭头望了望四周，似乎还在留恋些什么，接着便将外衣一脱，猛地一跃，一下子跌进大坝里。

随着一朵浪花的溅起，二旦大喊一声，不好，有人跳水了！紧接着二旦飞一般冲过去，来到女子投水的地方，也一个猛子扎下去……

二旦的一声大喊惊动了路上过往的行人，人们先是一愣，后又纷纷围拢过来。

二旦在水里如鱼得水，刹那之间便游到了女子身后，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脚脖子，不容分说，就把女子拖上岸来。

正在二旦得意洋洋的时候，那女子却突然爬起来照着二旦的屁股，就狠狠地踹了一脚，说，流氓！

二旦傻了，蹲在地上，瞪着两眼不解地盯着女子。

大伙也懵了。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般。

好久，才有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女子拾起外衣，抖了抖，披在身上，说，我是县游泳队的教练，经常来这里锻炼，没想到这回一下水，就被这人给拖了上来。

那人又赶紧问二旦，你怎么回事？

二旦脸红红的，说，我还以为她想不开，来寻短见呢！

大伙都笑了。有人说，这人没长脑子吧？做好事想疯了。

还有人说，不管咋说，这人的初心是好的。

女教练一怔，接着就走上前去扶起二旦，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初心。

一阵微风拂来，女教练的披肩发飘了起来。

二旦笑了。二旦说，你的秀发真美！

作者简介：王中春，1965年生，邹平市人。1997年3月在《当代小说》发表处女作，2002年加入滨州市作家协会。至今已在《梧桐文学》、《石家庄日报》、《渤海晨刊》、《滨洲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其中，《父老乡亲》和《县长的眼睛》分别在《跨世纪》和《三峡文学》上荣获2001年度全国文学作品大奖赛佳作奖。2009年曾有多篇作品被邹平电视台（《邹平发现》栏目）改编成电视剧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