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媒平台

大平原(六十二)|我的“细”奶奶

发布时间:2019-07-22 09:18:14    作者:刘群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我的“细”奶奶

刘群

我奶奶的 “细”(吝啬、节俭),在邻里百家那是出了名的。

她无论干什么,老爱抠抠索索算算计计,所以周围人都叫她“老细”。邻里揶揄奶奶的一句话:“‘老细’做买卖——稳赚不赔。”

“细”奶奶的典故多得不胜枚举:

我们兄妹仨无论是谁在外面“方便”了回家,她都会唠叨半天:“你这败家孩子,吃自己的饭,肥人家的田,你没听说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吗?一次次咋就不长记性呢……” 

有一个冬天,我家的猪不知何故突然死了。一家人伤心不已,这是家里唯一一头猪,就盼着过年杀猪吃肉呢。怎么办?这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的事。父亲磨刀霍霍说:“杀了吧,让孩子们先犒劳犒劳。”奶奶急忙阻拦:“慢,这肉吃了不白瞎了,不年不节的?我到集上卖了吧,多少还能换个钱呢。”奶奶把父亲剔下的猪肉放进筐子里,就提到集上卖的了。结果,一只死猪硬是让奶奶给卖出了好价钱!

俗话:“老大奸,老三馋,老二讨人嫌”,我是老二又加上是个“丫头片子”(奶奶的口头语),当然,很不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奶奶喜欢。家里唯一的男孩我哥,才是奶奶的心尖子、眼珠子、宝贝疙瘩。所以,我在奶奶嘴里没一句好话:什么“十个花花女,不如一个大儿子。”,什么“馋巴巴”,什么“耳朵小,头发多,浑身没一处有福的地方……”

不过,精明的“细”奶奶也曾为我这个“丫头片子”做过几笔赔本的买卖……

大华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儿,我们俩几乎形影不离。吃了饭不是她来我家找我,就是我去她家找她。每次饭口上去找她,都会看到这样一幕:她们一大家人正围在长条桌上于腾腾的热气中吃得热火朝天。她家人多——大华兄妹八个,加上爷爷奶奶,大约十几口人。看吧:人人拿着乌黑锃亮的地瓜面窝头,就着一锅焦黄的玉米面儿粥,面前要么是一碗儿咸菜瓜子,要么是一碗黑乎乎的酱,要么是一堆生辣椒。他们“吧唧吧唧”地吃窝头,“呼噜咕噜”地喝粥,个个咂咂有声,吃得鼻头冒汗、红光满面,看着那个香啊!让我以为黑黑的地瓜面窝头应该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珍馐了。其实,那时我家已好几年不吃地瓜面窝头了,我家人口少,父亲在县城工作,生活比一般的家庭稍强一点,我们的主食早就是玉米面和小麦面做的两面卷子了。可我就是馋那橡皮糖一样的地瓜面窝头,回家一遍遍要奶奶也蒸这样的窝头。奶奶一听,皱着眉头说:“一提地瓜面窝头,我就反胃,吃了一辈子都吃伤了!”可我依然没完没了,缠得奶奶实在烦得不行了,这才万般无奈地用两个大卷子去大华家给我换来两个黑窝窝头。可是,她心疼地嘟囔了一遍又一遍:“真是吃洋饱了,放着好吃的不吃,非去吃赖的。真是吃洋饱了……”

那时,怎么那么馋呀!还很馋大华家的酱——得知他们蘸大葱的酱叫“麻咕噜酱”(至今也不知道这种酱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做的)。“麻咕噜酱”这个名字就深深地长在了脑海里,总想着有一天能尝尝有多好吃!终于有一天上午,我和伙伴们正在捉迷藏,忽然听到哟喝声“卖麻咕噜酱——”我立刻兴奋地从躲藏的地方飞跑回家,拽着奶奶去买酱。奶奶一脸嫌恶:“哎呀,真是个馋巴巴,你咋想一出是一出呢,这种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还那么贵……”“不嘛,我就要,人家大华家都吃,蘸葱可香了。”奶奶气汹汹地威胁:“咱可说好了,我买了来,你必须吃了!‘吃了不疼,瞎(浪费)了疼呀’…… ”我一心只想快点吃到那个美味,就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点头。于是,奶奶极不情愿地从炕席底下摸索出一个破手绢包来,她一层一层小心地打开,狠狠心从里面拿出一毛钱——这手绢里包着奶奶攒了好久的卖鸡蛋的钱。呀,酱终于买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模仿大华家人拿了大葱去蘸麻咕噜酱。“呀,呸!呸!呸!”那酱又涩又咸,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味道。从此,那碗辛辛苦苦要来的酱放了很久,放得碗沿上都冒出了一层盐粒儿,我却再也不想吃了。最后还是奶奶怕瞎了,一点一点勉强吃完了。为此,我又在奶奶那儿落下了新话柄,她又絮叨开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不白瞎了一毛钱,一毛钱能置多少事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

当时,还有一样,我一直认为是天下最好吃的——那就是蒸鸡蛋羹。每回妈做鸡蛋羹时,先在碗里把鸡蛋打散,兑一点儿水,放一点儿盐,出锅后,再滴一滴酱油和香油。那是怎样的美味儿呀——又滑又软、又香又糯,入口即化。那美妙的滋味儿,能在舌尖萦绕多日,久久难忘。可惜,那时的鸡蛋很是金贵,是全家很重要的经济来源。唯一有资格吃鸡蛋羹的,是一周岁多一点的妹妹,因为妈奶水不够,妹妹瘦弱多病。于是,妈经常趁奶奶不在家,偷偷给妹妹蒸个鸡蛋羹。当然,奶奶一旦知道,肯定会爆发一场激烈的“家庭大战”——那鸡蛋可是奶奶的命根子呀!妈曾哭着责问奶奶:“攒钱重要还是孩子的命重要?”我当然是向着妈的,对奶奶的做法也就有了颇多腹诽:怨不得别人叫你“老细”,都要钱不要命了……每次妹妹吃鸡蛋羹时,我眼馋地心里恨不能长出手来。我的心思妈全懂,她小心翼翼地给我浅浅舀一勺说:“小馋猫,尝一口吧,可千万别和你奶奶说,说了她又得和咱吵架。”有一次,我发烧烧到四十多度,什么也不想吃,一家人急得上蹿下跳。突然,奶奶眼睛一亮,说:“有了!”过一会儿,她竟然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还偷偷地嘱咐:“我就知道你个馋巴巴好这口,趁你哥你妹不在家,快点吃,吃了病就好了!”这是我第一次独享一碗专为我做的鸡蛋羹,顿时,心中的窃喜如小鸟一样振翅欲飞。说也奇怪,吃了鸡蛋羹,我烧也退了,病也好了。

直到今天,在奶奶去世了多年之后,我才终于读懂:我的“细”奶奶为我所做的一次又一次赔本买卖里,藏着的竟然是满满的爱呀……

作者简介:刘群 ,从小就喜欢文学。散文、小说见各省市报刊。曾有美文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

责任编辑:杨孟子

    热门评论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