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六十二）|偷瓜

偷瓜

王中春

这天村里来了个卖甜瓜的，馋哭了好多人。苗苗也哭了。苗苗是我们周老师的女儿，四五岁的样子，头顶上扎着一对小羊角辫，挺可爱的。没课的时候，我们总爱逗她玩，问：“苗苗今年几岁了？”苗苗每次总是嘟起小嘴，扳着指头，含混不清地说：“柿（四）岁。”我们大伙都笑，笑得前仰后合的。苗苗也想吃瓜，就跑回家拉着周老师的手出来买瓜，可周老师站在瓜车前，手在裤兜里抠索了半天，却还是红着脸转身拽着苗苗走开了。

苗苗哭了。

我在一旁玩，看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就想冲上去拦下苗苗哄她玩。可就在这时，村里的麻五爷从对面走过来，他似乎认识那个卖瓜的中年汉子，就在瓜车前停下来笑笑说：“来了。”中年汉子忙点头也笑笑说：“来了。”“口渴不？”麻五爷问。中年汉子的笑依然漾在脸上，说：“不渴。”麻五爷说：“能舍我一个瓜吗？那孩子——”麻五爷一指苗苗，“都馋哭了。”中年汉子脸上的笑陡然消失了，接着摇了摇头。麻五爷又说：“一个小的就行。”中年汉子吝啬的眼神令人讨厌，中年汉子说：“再小也不行。”麻五爷一下子不耐烦了，说：“不行，你走，别在这村里卖！”中年汉子努努嘴还想说什么，麻五爷一瞪眼吓得他赶紧低下头推起车子走了，一直走出村口。

“好！”我不由得大喊了一声，周围的人笑了，还没走远的苗苗也笑了，就挣脱开周老师的手冲我跑过来。麻五爷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开了。

我知道麻五爷脚步匆匆地干啥去，我凝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泪痕依旧的苗苗，竟兀自地笑了起来。

苗苗不明白，就问我：“你笑啥？”

我说：“不告诉你。”

苗苗不高兴了，小嘴一噘，说：“不跟你玩了。”转身就走。我慌忙拦住她说:“苗苗还想不想吃瓜？”“想。”苗苗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我说：“那好，今晚我保证让你吃上又大又香的甜瓜。”苗苗高兴的手舞足蹈，一边蹦跳着一边说：“我能吃上甜瓜了，我能吃上甜瓜了。”

望着苗苗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笑了。

吃完午饭，我破例没帮妈妈刷碗，就直接进了马小明家。马小明正在睡午觉，我喊了他好长时间，他才不情愿地睁开那双惺忪的睡眼，问：“有事吗？”

我就将苗苗被甜瓜馋哭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我说：“当时你是没见，苗苗哭得可伤心了，你是班长，这事你得管。”

马小明也非常同情苗苗，说：“我们又没钱给她买一个，你说咋办？”

我说：“咱队里不是种着瓜吗？要不咱俩去偷！”

马小明吓了一跳，惺忪的睡眼蓦地睁得老大，如铜铃一般，说：“不行，你知道是谁看瓜吗？”

我说：“知道，不就是麻五爷么。”

马小明又说：“可你知道麻五爷有多厉害吗？头几天，他小孙子浩浩去瓜地找他，他不在，就偷偷摘了个瓜吃，正吃着，让回来的麻五爷撞见了，一巴掌扇过去，浩浩哭了整整一下午。为了这事浩浩娘竟和他干了一架，到现在听说两人还不说话哩！”

“可我听说麻五爷有一个好睡觉的毛病，不管在哪里，只要头一歪，就睡得跟死猪一样。”我据理力争。

马小明说：“这样也不行，可一旦麻五爷不睡觉呢？”

我说：“不睡觉，我们就回来。”

马小明依然迟疑着。

我说：“亏你是班长，平素周老师待我们那么好，可为了这点小事你却犹犹豫豫的，不去拉倒，我自己去！”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想到马小明腾地从床上蹦了下来，说：“去，为了苗苗我豁上了，顶多挨一耳光。”

我笑了，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班长。”

于是，我和马小明就悄悄地去了瓜园。

果然，麻五爷好睡觉，老远就听到他的呼噜声。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在路边拔了棵莠草，蹑手蹑脚地走进窝棚，小心翼翼地去挠麻五爷的脚心，挠了几下，麻五爷没反应，我和马小明确定麻五爷是睡熟了，就轻轻地走进瓜地，大胆地挑选起瓜来，很快我和马小明就一人摘了两个又大又熟的甜瓜。当我俩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听到麻五爷大喊了一嗓子：“小兔崽子，大晌午的也敢来偷瓜！”

我和马小明都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双手往身后一背，说：“没，没偷瓜。”

不知什么时候，麻五爷已经站在了我们身后，马小明就想跑，可麻五爷又说：“你们俩给我到窝棚里去，睁开眼，别踩了脚下的瓜！”

看来跑是跑不掉了，只好乖乖地听了麻五爷的话。

来到窝棚里，麻五爷厉声问：“是谁让你们来偷瓜的？”

看到麻五爷阴森森的脸，我和马小明都勾下头，不敢说话。麻五爷又问了一遍，马小明才支支吾吾地说：“不是……五爷……是……苗苗……”

麻五爷生气了，眼角往上一挑，说：“你闭嘴，让他说！”

我也吓坏了，就嗫嚅着：“是你让我来的，要不上午你干嘛狠狠地瞪我那一眼呢？”

麻五爷似乎很吃惊，过了一会儿，竟然笑了，说：“你小子心眼儿还不少哩！”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我也随之笑了。

麻五爷就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更羡慕你们的周老师，有文化多好，我一辈子不知吃过多少亏？就因为咱是个大老粗没文化啊！”

麻五爷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伤感。

我和马小明都感到莫名其妙。

突然，西边的天上打了一声雷，麻五爷才猛然醒悟过来，慌忙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书包，里面装满了瓜，说：“这是我刚摘下来的，一块给你们周老师拿去！”

我和马小明站着没动。

麻五爷急了，说：“快下雨了，你俩咋还不走呢？”

我接过书包刚要转身，麻五爷却又喊住了我们，问：“到了周老师家，你俩咋说呢？总不能说是偷的吧？”

周老师很严厉，我和马小明茫然了。

又一声闷雷传来，麻五爷更急了，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说我送的吧！”

望着麻五爷，我深深地冲他鞠了一躬，说:”谢谢五爷。”

麻五爷笑了，笑得很灿烂。

我和马小明也会心地笑了，抬着瓜，高高兴兴地朝着周老师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后来我听说这事被队长知道了，队长大发雷霆，就恶狠狠地臭骂了麻五爷一顿，还扣除了他一个月的工分。

我不明白队长是咋知道的，可我当时挺憎恨队长的，同时也挺感激麻五爷的，就天天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麻五爷长命百岁！

作者简介：王中春，1965年生，邹平市人。1997年3月在《当代小说》发表处女作，2002年加入滨州市作家协会。至今已在《梧桐文学》、《石家庄日报》、《渤海晨刊》、《滨洲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其中，《父老乡亲》和《县长的眼睛》分别在《跨世纪》和《三峡文学》上荣获2001年度全国文学作品大奖赛佳作奖。2009年曾有多篇作品被邹平电视台（《邹平发现》栏目）改编成电视剧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