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六十八）|把关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老庄正在街上散步,忽然看见儿子小庄骑着一辆汽油三轮车,拉着两纸箱东西匆匆进了猪场。啥东西呢?老庄纳闷了。

儿子是村里的养猪专业户,方圆几里也有名。儿子下力,懂技术,养的猪个大体重。每次卖猪,猪贩子们都爱出高价收购,且提前预约。可不知为啥,最近听孙子说他家的猪有一段时间了,竟不好卖,就连先前的客户也不来了,即使爹打电话,人家也是推三阻四的。问其原因,孙子只是摇头,连说不知道。

老庄立在街心,想了好久,终于抬脚朝儿子的猪场走去。

太阳很好,风也和煦,有几只麻雀扑棱棱从头顶飞过。

老庄倒背着手,脚步沉稳地踏进了儿子的猪场。他一眼看见了儿子适才骑得那辆汽油三轮车就停在猪舍的一头,且两个纸箱子在车厢里一动没动。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周瞅了瞅,猪场此时很静,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老庄就直接走到车跟前,定睛往那纸箱上看,突然,三个醒目耀眼的大字映入眼帘:瘦肉精。

老庄登时大吃一惊。接着,顿觉天旋地转,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幸亏一只手抓住了车帮,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老庄血压高,生不得半点气,他强忍住怒火,冷静了片刻,这才缓过了那口气。

昨天他还在电视上看到瘦肉精是多么多么危害人的身体健康,可今天儿子居然就买了回来!老庄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要被炸开一般,他既害怕又紧张,心想:儿子这不硬往枪口上撞吗?他顾不得血压高,立马走到屋门口,猛地一脚踹开门,厉声质问正在吃午饭的小庄说:“你这混账东西,我问你,那车上拉的啥?”

小庄吓了一跳,见是爹,忙说:“两箱猪药。”

老庄一瞪眼,说:“放你娘的屁!分明是瘦肉精,你当老子老眼昏花不识字?”

老庄阴沉着脸,令小庄胆怯。小庄赶紧勾下头,没敢言语。老庄又说:“你咋能买这玩意喂猪呢?这不坑人害人吗?”

小庄这才慢慢抬起头,说:“爹,您知道咱家的猪现在为啥不好卖了吗?就因为咱没喂这瘦肉精!”

老庄说:“就是割蛋不喂了,咱也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小庄说:“我一下书房门就喂猪,都二十几年了,您说我不喂猪能干啥?”

老庄说:“不管咋说,这东西咱就是不能喂,做人就得有良心,违背良心,坑人害己的事咱就不能干!”

小庄不服气,说:“现在喂的人可多了,有谁如您这般想?”

老庄说:“我不管别人只管你,只要你还认我这个爹,就赶快把那瘦肉精给人家退回去!”

小庄很为难,说:“说得轻巧,人家好不容易卖给咱,咱能退的回去?”

“那就毁了它!”老庄斩钉截铁地说。

小庄也将眼一瞪,说:“我花好几百块钱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不能毁!”

老庄说:“不毁,万一出了事咋整?到时候你小子可别怪老子没替你把关!”

小庄就笑了,说:“爹,你就放心吧,没事。前村刘老五都喂好几年了,也没见人家出过啥事。”

老庄见儿子执迷不悟,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

小庄掩上门,又回到饭桌前,继续吃饭。

可是,老庄走到半路,心里仍然不踏实,又转身返了回来。站在三轮车前,踌躇了半天,最后牙一咬,心一横,搬起那两箱瘦肉精急急忙忙朝猪舍另一头的粪坑走去……当小庄听到动静,出来看时,就见老庄已经将那两箱瘦肉精全部撒进了粪坑中。

“爹——”小庄大喊了一声,无奈而又心疼得一腚蹲在了地上。

老庄拍了拍手上的白粉,说:“我想了半天,还是觉着毁了得好,免得黑夜睡觉不踏实。”

说完,老庄双手往身后一背,如释重负似的走了。

几天后,小庄在街上碰见了刘老五,见他一副丢魂落魄的样子,便问:“五哥,咋了这是?”

刘老五就哭丧着脸说:“完了,兄弟,现在猪场被县里查封了,挣了几十年的钱也被罚没了,还上了县电视台的黑榜。”

小庄纳闷了,又问:“五哥,究竟出啥事了?”

刘老五似乎很吃惊,突然睁圆了眼睛问:“兄弟,难道这几天没人去你猪场接尿化验?”

小庄说:“接了,验了,可化验完了人家二话没说就走了。”

刘老五更加疑惑,又问:“你家的猪没喂瘦肉精?”

小庄摇了摇头,笑了,说:“没喂。”

刘老五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说:“兄弟,幸亏你家没喂,不然……唉,哥就吃了这瘦肉精的亏啊!”说完,刘老五抹着眼泪走了。

小庄望着刘老五垂头丧气的背影,仿佛明白了什么。

晚上回到家,小庄就将刘老五的事跟女人说了。女人听后很感慨,说:“幸亏有爹替咱把关,不然后果还不跟刘老五一个样?!”

“可不。”小庄应着,急忙从床底下找出原打算过年时送给老丈人的那两瓶枣花蜜,提着就往外走。

女人问:“黑天了,你干啥去?”

小庄头也没回地答:“我到咱爹那儿去。”他想好好谢谢爹。

此时,外面很静,月光很美。

作者介绍:王中春 1965年生,邹平市人。1997年3月在《当代小说》发表处女作,2002年加入滨州市作家协会。至今已在《梧桐文学》、《石家庄日报》、《渤海晨刊》、《滨洲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其中,《父老乡亲》和《县长的眼睛》分别在《跨世纪》和《三峡文学》上荣获2001年度全国文学作品大奖赛佳作奖。2009年曾有多篇作品被邹平电视台(《邹平发现》栏目)改编成电视剧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