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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六十九)|乡下土院墙

发布时间:2019-09-25 20:21:45    作者:苏银东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乡下土院墙

苏银东

小时候,乡下。一个村庄,就是一片片或一座座土屋构建而成的。土屋,或整齐或参差,或高或矮,或疏或密,均临街而立,依巷而生,紧紧地挤靠在一块儿,抱成团。偶尔,也有三五座房子游离于村庄之外,像不合群的儿童一样,看上去都有些孤独寂寞。

一条条土院墙,高矮不同、宽窄各异,围起了一座座房子,被院墙与房子围起来的空间,叫做院落,也叫做天井——站在屋顶或其它高处望过去,极像一座座四方的井口。

只有房子,没有院墙,四敞大开,那不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光景儿。不但做买卖的、路过的外人会笑话,会撇嘴,会不免说三道四一番,看着那没有院落的家,或许连自己也感到不自在呢。没有院落围起来、挡起来、遮起来的房子,能不能称得上家,仿佛也是个问题。

家乡是平原,一马平川,没有山,自然不能用山石来盖屋。家乡有的是土,是红土,粘得甩不开手的红土。家乡人盖房子,就地取材,习惯用红土垒。土里掺上麦秸,或者芦草马绊草,水、土与草,相互渗透相互缠绕,和出来的泥可结实了。对于垒墙人的体力,却是一个大考验,没有点耐力韧劲是吃不消的。家乡的姑娘们找对象,有个儿、有劲儿放在前头,也是看中了只有那样的小伙子,才有可能过一份好日子。

那绝对是乡村颇为壮观的画面:三四个小伙子,裸着上身,皮肤黝黑,在阳光下闪着亮儿,光脚踩在泥堆上,手持一把“四股叉”,哈腰叉起泥团,撂过头顶,“嗨”地一声,四股叉上的泥,带了风声,被甩在一人高的泥墙上。扶墙的人,赶忙接住,安顿在适当的位置,用脚使劲踩着。一叉叉,一团团,泥往墙上垒,墙往高处走……小燕子啄泥一般,不用一个月,一趟四间屋就起屋了。起屋之后,稍事休整,主人紧追慢赶垒院墙。垒完院墙,安完大门,有了封闭的天井,小院里安稳幸福的日子,才开始了。

院墙刚刚圈好,还没有干透呢。勤谨的男人女人开始合计着,规划小院儿:哪里厕所,哪里偏屋,鸡窝在东,猪圈在西……规划小院儿,也是描摹家庭未来的格局。自己一辈子要生活的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呢?

有了院墙,有了院落,就可以放心地喂鸡喂鸭子,养猪养羊,狗和猫当然也是少不了的。还要栽上几棵树,石榴树是首选,枣树花椒树来两棵,长大了一片绿荫匝地。树下开辟了菜畦,条块整齐,依墙而立的还有柴垛草垛。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大公鸡飞上草垛打鸣,扑棱着翅膀,鸭子鹅迈着慢吞吞的步伐,在院子里踱步,时而去菜畦边寻找食物;小狗卷着尾巴,跳来蹦去,跟几只蝴蝶蜜蜂逗乐嬉戏……

院墙都不高,邻居的鸡鸣狗叫,人的咳嗽,拉风箱的动静,舀水倒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墙边下,放上一块捶布石,搁了半个猪槽子,再矮的女人站上去,也能望到邻居家院子。招呼一声,两个女人凑在院墙下,热热乎乎说上一阵子。不用三个女人,俩女人就是一台戏啊,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不知道的;陈谷子烂豆子,没有不关心的。妥当不妥当,评论一番;该说不该说,说上一通,心里就豁亮了许多呢。

一条矮矮窄窄的院墙,如一条纽带,把邻里之间的感情,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婶子,俺娘家兄弟媳妇坐月子,借俺几瓢子白面,等俺推了磨,还你。”

“他嫂子,俺家咸鹅蛋正好腌出了油儿,你也捎几个去,坐月子口淡,兴许稀罕。”

“那敢情好,还是婶子疼俺。”

“邻舍百家的,敬奉着呗,老了说不定沾谁的光呢?”

寻常家什只要不凑手的,吆喝一声,隔墙便借。家什在女人手中递来递去,墙并不是多大的障碍。有人总结说,在乡下,除了老婆爷们不外借,啥东西都是互相串换着用的。

骑坐在墙上打架,翻墙头偷果子,趴墙头看风景,是我们孩童时代的乐趣。站在墙头上,大街小巷,屋顶树木,走动的人,咬仗的狗,奔跑的鸡,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偷吃了二奶奶家的石榴三大爷家的枣,我们从墙头上逃跑,小脚的奶奶拄拐杖的大爷,跑不动,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跳下院墙,一溜烟儿地飘走了。身后,他们不骂也不吓唬,只是冲着我们的背影喊:孩子,可千万别摔着了,我们不嗔你们!

三婶子家,位于村庄中央位置,高门楼高院墙,院子里还有一棵高大的马樱树,到了夏天,满地绿荫,满院芳香。婶母大娘们都羡慕她家那宅子,说那宅子是全村风水最好的,住在那里肯定有福气。三婶子长得俊,想当年那是前后两村一朵花,因为那宅子才义无反顾跟了三叔的。结婚后三叔三婶子恩恩爱爱,很快就有了一儿一女。可好景不长也就十多年,三叔因痨病死了,三婶子就成了年轻寡妇,她拉扯着一双儿女过日子。她是极要强的人,不想让外人瞧不起。白天在地里她拼命干活,锄地拔草收割,样样干得有模有样。晚上,她就早早关门,在灯下做针线活儿。院里院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她还在院墙外栽了一溜儿的秫秸花,到了夏天,就开得五彩缤纷。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可不想让村里人说闲话嚼舌头,一贯谨言慎行,安分守己。邻居住着村子里唯一的光棍汉,国庆哥,他的房屋与三婶子的“一趟檐”,中间隔了一人高的院墙。国庆哥,也不是没有结婚,他媳妇死的早,留下一个女儿,他既当爹又当娘,一人拉巴着女儿长大,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也一直没再续弦。三婶子的儿子成家女儿出嫁;国庆哥的女儿也嫁到了外村。孩子在身边的日子,他们忙活着也不觉得日子难过,一下子冷清下来,反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远亲不如近邻。院墙再高,也隔不开有情有义人。这些年来,缝缝补补的活儿,三婶子没少帮国庆,一个大老爷们干起针线活来,笨手笨脚;挑粪担水的活儿,国庆也主动帮着三婶子,一个女人家毕竟劲儿小干不了重活。一来二去,他们彼此成了依靠,相互产生了好感,郎有情女有意。婶母大娘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从中撮合,国庆将被窝卷搬到三婶子炕上,两家人成了一家人,中间的院墙也拆了。

村里人都祝福两人,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儿,还根据这个故事编了几句“顺口溜”:

不高不矮一堵墙,

墙上墙下互帮忙。

推倒院墙成一家,

国庆娶了美娇娘。

如今,家家盖起了新房子,院墙垒得高高的,墙上还插了尖尖的玻璃碴,每家只能看见自家院墙围起的那方天空。趴在墙头上说话唠嗑,院墙上借还东西,东家枣枝子伸进西家院子里,此类场景,再也见不到了。邻居依然是邻居,但彼此鸡犬不相闻,人情味也似乎淡了许多。

依然怀念过去有情有义的土院墙。还想看那爬上墙头的丝瓜花,看那墙头上跑的猫,打鸣的大公鸡,还想那左邻右舍的篱笆女人和狗。

作者简介:苏银东,男,70后,现供职于无棣县人武部。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无棣县作协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有散文集《又见炊烟》《梦里炊烟》。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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