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七十）|看瓜的人睡着了

看瓜的人睡着了

王中春

每年夏天，村西北坡的那个大坝便成了我们这帮小屁孩的乐园。每天上午放学或星期天节假日，我们总爱去那儿戏水，那场面很热闹。

不过有一年不行了，大坝下面的那片黑土地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瓜园，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每当我们经过时，眼睛总会情不自禁地往那瓜园里瞄上几眼，脚也如生了根，迈不动。瓜园里长着各色各样的瓜，有甜瓜、面瓜，还有花皮的大西瓜，个个生的光滑乖巧，惹得人垂涎欲滴；成熟的瓜香渗进风里飘过来，撩得人心惶惶。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就对身边的来福说：“今天咱不去下水了，咱去偷瓜吧？你闻，好香哩！”

来福就稳住脚与我并排着，眯起眼，贪婪地闻着，好久，说：“香，真的很香。”

我也眯起眼，又闻了一会儿，说：“想吃不？”

来福迟疑了，说：“想吃是想吃，可你知道是谁看瓜吗？”

我说：“不就是德三爷嘛，咋了？”

来福说：“我可不敢去，听说那老头可厉害了，六亲不认哩！”

我一下子不耐烦了，推了他一把，说：“你不去，我去！反正我听大人们常说德三爷好睡觉，只要头一歪，不管站着还是躺着，都能睡得跟死猪一个样！”

来福不相信，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一猫腰便躲进了瓜地边的草丛里。这时，德三爷正拿个收音机坐在看瓜的窝棚里听戏哩！这个老东西咋不赶快睡觉呢？不睡觉我咋偷你的瓜！我在心里暗骂着。可德三爷仿佛不像大人们常说的那样，反而精神好得很，听了京剧，听吕剧，嘴里还时不时地跟着收音机里瞎哼哼。天气很热，我趴在草丛里汗如雨下；蚊子也多，顿觉浑身刺痒。正当我失去耐心，准备悄悄溜走的时候，突然德三爷的鼾声便从窝棚里如雷般滚滚压过来。我心中一阵窃喜，忙抬头向窝棚里望去，只见德三爷头朝里脚朝外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手中的那个收音机也早已滑落到地上。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去窝棚里看看，就顺便从身边拔了棵莠草，大摇大摆地钻出了草丛。心说：要是德三爷真的睡着了，就偷他的瓜；要是德三爷假睡装睡，就说讨他口水喝，他也不会把我怎么着。想到这里，我就挺起了胸脯，径直走进了窝棚。

这时，德三爷的呼噜声突然没有了，我吓了一跳，接着我便喊了一声：“三爷。”

德三爷没有反应。

我便蹲下身去，用手中的莠草轻轻去挠德三爷的脚心，挠了几下，德三爷依然没有反应。我确定德三爷真的是睡着了，就大了胆，将手中的莠草一扔，转身进了瓜地。

可是，当我兴高采烈摘下两个又大又熟的甜瓜起身要走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手中的瓜也随之滚落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德三爷铁塔般站在了我面前。我的腿一软，险些栽倒。德三爷却冷冷地笑了，说：“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来偷瓜！你当老子真睡着了？其实，你一来我就看见你了。走，找你家大人去！”

德三爷说着，就真的将我揪回了家。

爹气得直跺脚。娘却抄起了门后的笤帚疙瘩……

我很透了德三爷。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德三爷竟趁夜色偷偷给我家送来一筐又大又熟的甜瓜。爹娘不敢收。德三爷却说：“给孩子尝个鲜，又不是让你俩吃的。”

我吃着香喷喷的甜瓜，纳闷了，心说：德三爷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很快又是一个星期天，午后我照样与来福他们几个去那大坝。可是，当我们刚拐过离大坝不远的那道山梁时，忽然听见大坝上有哭声传来，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慌忙往大坝上跑去。来到大坝上我们都吓了一跳，只见村里的牛娃正在水里挣扎着，他的弟弟狗娃站在岸边哭。我们大伙都知道牛娃不会水，就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忙喊：“救命啊！”

看瓜的德三爷离得最近，率先跑上来去救牛娃。可是，就在他将牛娃托上岸来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一条小水蛇从岸边猛地冲他窜过来，接着水中便洇出一团红色。德三爷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慢慢失去了知觉……

牛娃得救了，可德三爷却没有了踪影。

当周围干农活的村民们闻讯赶来，匆匆将德三爷救上岸的时候，遗憾的是德三爷已经没有了呼吸。有人说德三爷死了。

我不信。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坚信德三爷肯定又是佯装睡着了，骗我呢！

作者简介：王中春，1965年生，邹平市人。1997年3月在《当代小说》发表处女作，2002年加入滨州市作家协会。至今已在《梧桐文学》《石家庄日报》《渤海晨刊》《滨洲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其中，《父老乡亲》和《县长的眼睛》分别在《跨世纪》和《三峡文学》上荣获2001年度全国文学作品大奖赛佳作奖。2009年曾有多篇作品被邹平电视台（《邹平发现》栏目）改编成电视剧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