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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八十)|娘亲

发布时间:2019-12-09 16:05:07    作者:张海亮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娘亲

张海亮

曾经,我心怀诸多复杂的情绪,不止一次里审视我的母亲。成长的征程上,写满了与她苛刻严厉的抗争故事,以及,对“农二代”贫寒命运浓浓的不甘和不屈。

但是,年至不惑,蓦然回首,我才愧觉,她,就是我的娘亲。

此生应简,如是而已。

近期有省院巡察组蹲点,单位上天天忙得昏天黑地,几乎都忘记了,原本每天一个电话问严亲平安的习惯。

直到本周三中午,在食堂啃了几个包子后正匆匆往办公室里赶时,忽然想起,噢,自己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给老人打电话了。转念又一想,每次听得最多的自是娘那句“好着哩,不用挂念”,便又嘿然一笑放下了心。

及到傍晚掌灯时分,才略有点小空,便急急摁下了家里的号码。电话那端,依然是娘那熟悉的腔调,聊了几句家常后,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妥。略一思忖,娘的语气依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质朴,只不过有些兴致不高。

“咋了?老侄子又惹你不快啦?”我一边打趣她,一边冲口而出,“你不会被风闪着了吧?”

“还真叫你猜着喽!”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头有点晕,受凉了,今天都输了三天水了!”

捏着电话我久久无语。惭愧、烦闷、担心、焦灼……刹时,种种情绪俱涌心头。

“知道你工作上忙,就没给你说。”娘依然平静地解释着,“你哥、你姐都轮流照看着,我这已经好多了!”

那语气,根本不像一个年过古稀的病号,而是像极了十多年前我在湖湘军营时的记忆。为了怕我分心走神,连父亲脑出血这样的大事,她硬是一连瞒了大半个月。以至于,浓浓的牵挂始终在我的心头萦绕。

于是,我暗下决心,不管明天刮风下雨,不管有啥重要事项,都比不过陪她打点滴重要。

次日凌晨起来,呼啸的北风刮得耳根子又酥又疼,满天合阴的彤云,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我,深冬到,慎出行。

但是,想想娘七十一岁的老迈病躯,愧疚和急切的心情,灼烧得我只有一个念头,早点到家!

因为还没买车,所以骑着电驴子成了唯一的选择。及至进得家门,浑身已经又冷又颤。但是,唤一声“爹”“娘”,听着那熟悉却日渐苍老的回答,我还是挺起了胸膛,胸中无比地快慰和知足。

爹拄着一柄拐杖,已经做过两回脑出血手术的他,脑袋尽管不大灵光了,但依然坚定而缓慢地接住了我。娘则头上缠了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围巾,微眯着眼,如同干橘皮似的脸上隐隐透出几分腊黄——不过精神头还好。见状,我顿时长吁了一口气。

进得屋来,我刚脱下大衣,就见正在捅着炉火的娘,眼神蓦地一亮:“不孬不孬,还记着穿上我去年给你绵的厚袄,这下不用怕冷了!”

“呵呵,咋不是哩!”我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碎花蓝袄,又叹了口气,“要是能在单位上穿,就更好了!”

“可单位上不兴这个呀!”娘应了一句,沉吟了一会,坚定地告诉我:“我等病好了,再给你絮件薄点的,你就可以套上衬衣穿,既暖和也不丑!”

“嗯……你可别忙活了,我是回来陪你打针的!”刚搬了小马扎坐到炉子前,爹也慢慢地坐过来,我正准备跟娘好好拉拉话时,她却猛地起身了,瘦小的身躯在小小的房间里忙来忙去,一边还没中断话头。

“你想吃点啥?”那一刻,望着娘忙碌却欢悦的身影,我几乎忘记了,她原本是个病人。

卫生室在村南头,离家最多不过二里来远。娘一边叮嘱我“不急,先烤烤火,别冻着”,一边执意要自己骑着电动三轮车去扎针。拗不过她,我只得应下。但是,她的身影刚转过胡同口,我也随即跟着出了门。

毕竟,我是来陪娘打针的呀!

等快步走到诊所时,娘已经坐在了医生面前。她平静地捋起袖口,一边等着静脉穿刺,一边还不忘嘱咐对方,“我这血管有点细,你可要小心着点呀!”

我凑上前,只见娘的手掌上,皮是皮筋是筋,道道皱纹纵横斑斓,如同这深冬季节里一截小小的枯木――再不复我儿时记忆里的丰润有力!当医生在努力找摸血管的时候,不忍直视的我,悄悄地缩到了娘的背后,心上作疼脸上发烧,更深恨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不能给她更好的条件,身为七尺男儿,我愧对自己这身皮囊这腔她赋予的血骨!

而娘,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依然是眯着眼睛,并不多话,只是示意我举着吊瓶,把她搀扶到隔壁的输液床上歇息。

一切就绪后,一滴滴药水顺着输液管,流畅地滴进娘的身体。慢慢地,她气色也似乎好了几分。宽心之余,我一边不时瞅一眼吊瓶里的余液,一边打开了“学习强国”。然而,邻床的一个婶子却在支使我:“你去到炉子边上,给你娘拿瓶热水过来!”

“这么冷的天,吊瓶的水滴到手上很凉啊!”听着对方的解释,我瞥一眼蜷在床上的娘,她安静得如同一枚冬风里的枯叶,却并不抱怨我的疏忽。

“俺娃社会上的事经历的少,甭看四十了,心眼一点也不见长成色!”或许是看出了领床婶子一个人在打针的孤独,娘开始“话痨”起来了,但数落我的背后,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鞭策呢?

搬个小马扎子,坐在病床前,就那么静静地守着娘亲。我忽然想起,小时的自己,每个冬夜就着昏黄的电灯写作业时,也是娘静静地陪着我--我和哥哥姐姐小时穿的“千层底”,就是她晚上一锥子一针一线给纳出来的!而今一别三十年,时光带走了娘的青春带走了她的健康,我们兄妹三个长大成人,应是她此生最大的欣慰了吧!闲暇里,那些关于成长的记忆喷涌而出,如同颗颗晶莹的珍珠,闪烁着我的脑海更撞击着我的情怀!

时到如今,连最小的我,也已经年近不惑;而与共和国同龄的娘亲,今年也已经七十有一!尽管这十五年来,我们的家族遭遇了一连串的困境,但无论父亲两度罹患脑出血还是大哥不幸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无论我们举家砸进四五十万还是至今困境犹存,但谁也没有丧失对于美好的渴盼和追求!所以,在部队上我习惯于“报喜不报忧”,为的是不让娘担心;到社会上我咬紧牙关自己跑安置办手续买房子还贷款,依然是沿袭了这样的做法,在生活的重重压力面前,习惯了一个人坚守和担当!抚心自问,娘又何尝不是呢--无论扛着多么重的压力无论受了什么委屈,她很少对我说起,只是平静而从容地面对着,如同海岸线上默默伫立的礁石,不因风吹动摇,不因浪打折腰。这一点最让我钦佩也最让我动容,以至于娘的一句“俺娃随我,牙硬”,让我感慨许久,深深自豪!

我是你的儿,你是我的娘。所以,在你面前,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看不破还有什么想不开呢,有你和爹在的家,才是完整的祥和的!

其实,理和亲,心和情,就这么简单。

打完吊瓶时已近11点半,正赶上饭点。

我到饭店点了三个菜,然后慢慢地踱回家里。一路上,不时有战友和朋友的电话、微信进来,言语中透着浓浓的关切。尽管天阴冷的厉害,但心头还是一片火热。

“人生来一辈子,受苦受累是应当的,”打完针后的娘,话语和走路明显有了活力。她解下蓝围巾,系上套袖,一边手脚麻利地在炉火上热馒头,一边细声细语给我解释,“走好脚底下每一步路,就很好!”

我倒上杯扳倒井,慢慢啜着,正欲和她聊会话,却又见娘急急扒拉两口饭,便又撂下饭碗,去抽屉里给爹找降压的尼莫地平片。她瘦小的身躯在小小的屋里忙碌不休,一边还时不时嘱咐我,“你安心工作,不要干违了良心的事,我和你爹清白一世,可别让我们在老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啊!”

我仰脖喝酒,重重点头。

下午还有微信要做,有省院巡察组等着要材料,我要回去了。

依旧是那幕熟悉的画面,爹娘送我出门。转过胡同口,再度回眸,二老那沧桑的身影,还倔犟地挺立在寒风中,仿佛两根坚定的标枪。

作者简介:张海亮,男,39岁,少时从军,中年解甲,市县两级诗词学会会员、作协会员,曾在《解放军报》《检察日报》《湖南日报》《微型小说选刊》等各类媒体报刊发表稿件4800余篇。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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