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八十一）|阅读冬天的田野

阅读冬天的田野

荒草

漫步冬天的田野，到处是一片萧条、冷落的景象。寂寥的气息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同谢幕后的舞台，经历了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精彩演出后，又重新归于沉寂。杂乱的脚印，凌乱的车辙，以及遍地的秸秆、落叶，似乎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忙碌和喧嚣。

这时我看见了你的身影，凄凉的心境终于有了一丝温暖。你伫立在大树下，沟渠边，小路旁，出现在所有能够容纳你的地方。在北风和霜雪的联合绞杀下，你裸露的肢体渐渐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生命体征，而是变得渺小、枯黄、瘦弱、坚挺。可又有谁知道，你偷偷地把绿色的希望深深地埋藏在地下，慢慢积蓄成顶天的高度。

炎炎夏日里，你是作为背景来点缀田野的。有你做背景，田野里的庄稼才不至于孤独寂寞，才会拥有那种鹤立鸡群众星捧月的优越感。而现在，庄稼们都已完成了自己生命的轮回，衣锦还乡。你才得以扶正。成为田野的主角。

庄稼们是一个个备受呵护的宠儿，自始至终生活在农民的心坎上，播种，灌溉，施肥，除虫，收获，旱了抗旱，涝了排涝，农民整天提心吊胆，不敢有一点闪失，甚至在梦里，他们都在想着庄稼的长势。

而你呢？却像一个个没娘的孩子，不但受不到半点呵护，而且常常被人从田地里驱逐出境，只有那些出身不好的草才得以苟活于世。

庄稼们有的条件，你都没有；庄稼们没有的苦难，你全部拥有。没有任何背景，你只能通过努力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于是，炎炎烈日下，月圆月缺中，狂风暴雨里，你从来不敢停下自己匆忙的脚步。

你躲过了农民的眼睛，经过了无数牛羊的啃噬和践踏，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矗立在冬天的原野。将希望的种子埋进土层，等待春暖花开。

庄稼以无私的情怀哺育了农民，你以无私的情怀哺育了马牛羊等牲畜。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和庄稼共同哺育了村庄。你和庄稼同样重要。

现在，功成名就的你最需要一把大火，将过去的功绩化作一缕青烟，飘然而逝。然后从零开始，书写自己的精彩传奇。

麦苗

冬天里，一切生命都选择了逃避。唯有你，保持着生命的本色，坦然面对一切寒风、霜冻、积雪。

树叶飘飞的季节，你以一种浓缩的姿态被安放进土地暖热的子宫。开始了你又一次生命的旅程。

自从这一刻起，就预示着你一生必定充满坎坷和磨难。于是，你急匆匆的发育：生根、发芽、生长，以惊人的速度挣脱土地的束缚。

严寒到了，你停下了成长的脚步，通过降低消耗来维持着生命。你在沉默，在等待，在蓄势，等待那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季节。

在苦难面前 ，你也像人一样，懂得进退攻守。你明白，一时的冒进会前功尽弃。真正的强者应该着眼于全局，而不应该只注重一时一地的得失。不屈不挠，迎难而上是一种境界；而适时调整，避实击虚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境界。你更看重后者。

大豆、玉米、谷子、高粱，他们只能享受太阳的温柔，却见不得风雪的疾言厉色，致使他们的身体里缺少了一种先天的钙质。而你，是生长期最长的农作物。既要经历三九严寒，又要经历六月酷暑，从温度计的最低端一直升至到最高端，因此在你身上既融入了冬日的铮铮铁骨，又融入了夏日的热情如火。你哺育过的生命，性格中也秉承了你的特性。男人更加硬朗刚健，女人更加柔情似水。

你的传奇经历注定了你是农作物中的佼佼者，也是村庄的灵魂。村庄的一切都与你有着撕扯不断的关联：袅袅的炊烟，跳跃的火苗，丰盛的饭菜，高大的房屋，崭新的家具，漂亮的服饰，肥胖的牛羊，以及宴席上的豪言壮语，巷子里的家长里短，炕头上的闲情逸致，院子里的鸡鸣犬吠，大街上的车水马龙，集市上的五光十色……

因为有了你，婚礼上的唢呐声才更加悦耳，铿锵的锣鼓声才更加激越，红盖头下的新娘子才更加娇艳，帅气的小伙子才更加大方，春节的门帘才更加喜庆……

你是村庄的主心骨、顶梁柱。

白杨

在柏油路的一侧，矗立着一排白杨。令人奇怪的是，这些白杨的头颅都被砍去。从远处看，就好像是埋在地上的一排高大的木桩。

你身犯何罪，竟然惨遭砍头的命运？

在白杨的头顶上，几根电线凌空飞过。白杨的前后不远处是刚埋不久的电线杆。我明白了，这是电业局为了避免发生危险而把这些树梢锯掉的。

白杨，是你最先生长在这儿的，却由于电线杆的架设而惨遭砍头的命运，你失去了和其他白杨那样碧伞擎天、傲视苍穹的机会，而是成了一个身体残疾的侏儒。你委屈吗？

寒风吹来，树上的小树枝在呜呜作响，但此时在我听来，却极像人的血泪控诉。

我走上前去，近距离观察它。发现白杨的遭遇远不止砍头这样简单：身上挎掉了皮的，浑身被镰刀刻上汉字的，张贴广告标语的，身上长满脓泡的，被鸟钻了树洞的……

白杨，是你生不逢时，还是生不逢地，脆弱的生命竟然遭受了如此多的不幸？

但你依然活着，那青青的树皮就是见证。

你依然生长着，那长长的枝条就是见证。

你是用生长、用生命的活力对所有的不幸进行着反击。你的困惑、你的无奈、你的愤怒、你的抗争，此刻全都化作一根根葱茏的手臂在空中挥舞。

你站在这里，已经远远超出了树的意义。你是一位生活的强者，是一位战斗的勇士。你用自己肢体的残缺换得了生命的延续，升华了本该只属于人的精神内涵。

断臂的维纳斯，破败的圆明园，身体残缺的太史公，均用他们遭遇的身体上的残缺和苦难，换得了彪炳史册、光照千秋的不朽精神的皆大圆满。

残缺也是一种美。

但是，白杨，你生长在穷乡僻壤，这种残缺的美又有几个人欣赏呢？

路上是滚滚的人流车流。

作者简介：李顺栋，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第二中学初中语文教师。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山东文学》《新华副刊》《华夏散文》《家园文学》《散文诗》《山东教育》《中学生读写》等刊物上发表散文、诗多篇。2017年7月，散文《怀念一只猪》入选首届山东青年精短散文大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