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八十六）|冯瘸子

冯瘸子

王中春

冯瘸子的腿并不是先天性瘸，而是小时候去偷队里的杏，被看杏的发现了，一吆喝，吓得他从树上滚下来，腿磕到石头上，落下了残疾。

他和我是同学。上学那会儿，根本学不到一些知识，整天搞“勤工俭学”，每周五都要到村南的河滩里筛沙子。他瘸了一条腿，干活稀松，老师好熊他，他一气之下辍学了。后来生产队长就把他安排到饲养处喂牛。喂牛这活儿不累，一天五分工。可是，时间不长，村里就分田到户了，随之饲养处也取消了。爹见他干不了体力活，就借钱给他买了几只羊，让他在沟边放羊儿。

我一直在外读书，逢年过节的回去，偶尔在街上也能见他几回。其实，我挺为他惋惜的，好好的一个人就为偷吃那么几个杏瘸了一条腿，很不值！

有一次，我在街上又碰到了他，问他腿还疼不疼？他说早就不疼了，只是阴雨天有些麻有些木。我望着他满脸懊悔的表情，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那年，我有幸被调到县民政局工作。有一次回家过年，在街上碰到了他。他慌忙掏烟敬我，我说：“我不会。”他就笑笑说：“我正想去城里找你呢。”

我问：“有事？”

他说：“我听说像我这样的能办个残疾证，是不？”

我说：“是啊，能办。”

他就腼腆地低下头，说：“我想让你帮我也办一个。”

我说：“行啊。”

他说：“那就麻烦你了。”

我说：“你跟我还这么客气，是不是有点见外了？”

他又笑了，笑得很憨厚。我也笑了。

过完年，一上班，我就立马让他去县医院开证明办手续，他属于残疾范围。于是，没过几天，我就将他的残疾证给他办了下来。他属于三级残，每月能领到县里八十多块钱的补助。

他挺感激，说要请我喝酒。我说：“就为这点事？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正忙呢！”

他就笑着，走了。

可是，没过几天，他又回来了，说是让我再给他办个低保。他说：“咱村里的书记都给他爹和他丈人爹办了低保，你也给我办一个吧？”

我说：“这低保可不是随便能办的。”

他说：“咱村里的书记多富呀，家里开着沙发厂，可人家硬给他爹和丈人爹办了低保。”

我苦笑笑说：“这事呀？我还真不知道哩！”

他说：“这事你咋知道？是乡里给他办的，全部都是假名字。”

我大吃一惊。我说：“这事得容我再考虑考虑。”

他说：“行啊，办了就办，办不了就算。其实，我也不是稀罕那几个钱，就是心里不舒服。”

我说：“行啊。”

我一看表，正好十一点半。我也该下班了，就说：“走，吃饭去，今中午我请客。”

他说：“哪行啊？哪能让你请客呢？”

我说：“咱俩是谁呀？是小学同学是发小啊！”

我便关了门，与他径直上了街，想到前面不远的馄饨摊每人喝两碗馄饨。可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前面的路边上围了好多人，走近才明白，原来有一个小姑娘在路边卖鸡蛋，有一个卷毛小伙子提着一兜鸡蛋要走，可小姑娘不依，一手拽着小伙子的衣角，说：“你还没给钱呢？”

小伙子一瞪眼说：“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马五爷在这条街上买东西还从来没付过钱呢！快松手，不然老子砸了你的摊！”

小姑娘就哭了，说：“大哥，你行行好，俺奶奶生病还等着这钱抓药哩！”

小伙子气急了，一挥手，说：“老子管你奶奶还是妈妈的。”手就朝着姑娘的脸扇了过去。

我站在人群外，很生气，刚要冲上去，却见冯瘸子一抬手攥住了那小子的手腕，猛地一用力，那小子竟“哎哟哎哟”地叫唤不止。

冯瘸子厉声说：“拿钱！”

那小子没有了反抗能力，便乖乖地付了钱。

接着，冯瘸子抬起那条瘸腿照着那小子的屁股狠狠地就是一脚，并大吼了一声：“滚！”

那小子红着脸，灰溜溜地逃跑了，眨眼淹没在来往的人流中。

小姑娘赶忙冲冯瘸子一个劲儿地点头，说：“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冯瘸子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不用谢，不用谢。”说着，一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三百块钱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不要。”

冯瘸子扔下钱，走了。

我急忙追上问：“你又不差钱，干嘛非要办低保呢？”

没想到冯瘸子突然停下了，陡地一挺腰板说：“我就是看到那些富得流油的户吃低保，心里不平气！”

说完，冯瘸子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我望着他忽高忽低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作者简介：王中春，山东滨州市作协会员，1996年开始发表小说，至今已在《滨州日报》、《山东商报》、《当代小说》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多篇。短篇小说《邮递员的故事》获滨州市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作品征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