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俺不是低保户

俺不是低保户

王中春

评来评去，村里的低保户就落到了尖头和冯瘸子身上。村主任很满意。两人都四十几岁，都光棍一条，又都上无父母，何况冯瘸子还是个半残疾，理应是个低保户，只是尖头那小子有身有力就是懒了点，自然日子过得尿裆尿裤。可不管咋说，眼下都在脱贫，总该让他吃饱饭吧！想到这里，村主任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便走出了村委大院。

外面很冷，东北风也如刀子样吻到脸上生疼，大街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村主任站在街心，顿了顿，就抬脚去了尖头家。冯瘸子也在。村主任将这一消息赶紧告诉了两人，并说月底就可以拿着身份证去农村信用社取钱。

尖头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连忙点头哈腰地说：“谢谢主任。”

唯独冯瘸子却傻了般，愣怔许久后才说：“俺不是低保户，你们咋能把俺弄成低保户呢？”

村主任一下子傻了眼。

冯瘸子又说：“你们这不坑人害人吗？”

村主任哭笑不得，忙咧咧嘴说：“村里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要还捞不着，你咋就不想要呢？”

冯瘸子一瞪眼说：“爱谁要谁要，反正俺不要！”

说完，冯瘸子像受了极大的污辱似的，愤然离去。

村主任望着他的背影，傻了。

冯瘸子家三代单传，他不想到了他这断了冯家的香火，他还想娶妻生子！

村里的牛二去年冬天去镇上赶集，不幸半路出了车祸，死了，撇下二妞和一个不到两岁的儿子小满。冯瘸子早就打算好了，争取好好过日子，将来有朝一日，一定将二妞娶回家。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冯瘸子变得更加要强了，白天侍弄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晚上再去附近的建筑工地给人家看家。一有空闲，就秘密地站在离二妞家不远的墙角处，偷偷望着二妞家的门口。他多么想看看二妞的现状，并想着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哪怕是帮她家干活也行。

苍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出现了。

那天他从坡里收工回来，半路正巧碰上二妞推着一车柴火从山上下来，他就慌忙赶过去，说：“你放下，我帮你推。”

二妞没停，说：“不用。”

冯瘸子问：“咋？你嫌俺？”

“不是。俺自己又不是推不了。”二妞边走边说。

冯瘸子就跟在她身后。

盛夏，天气很热，一丝儿风也没有，二妞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冯瘸子瞅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面的一个山坡下，二妞将车子停下，抬手抹着脸上的汗。冯瘸子就趁这空上前架起车子，朝山坡上爬去。

虽然大伙都叫他冯瘸子，可他的腿并不是瘸的那么厉害，只是走道一跛一跛的，但不影响干活儿。

爬上坡顶，到了平坦的地处，身后的二妞说：“行了。谢谢。”

冯瘸子说：“不客气，反正我也是回家，不如我直接给你推家去吧！”

二妞脸一红说：“不用了，你还是放下吧，万一……”

冯瘸子没放，仍继续推着车往前走，说：“万一啥？难道你还怕风言风语？”

二妞说：“我怕啥？我是有孩子的人了，不怕。”

冯瘸子说：“那我光棍一条，更不怕！”

到了家，冯瘸子又帮二妞卸了车。二妞让他进屋喝碗水凉快凉快，可冯瘸子说：“不麻烦了，我还是回家喝吧！”

说完，冯瘸子走了。

事后，冯瘸子经常去二妞家帮忙儿，像什么刨地、耩地、收秋啥的。二妞也偶尔去帮冯瘸子洗洗衣服、料理个家务。一来二去，小满也挺喜欢冯瘸子的。冯瘸子待小满很好，有时从工地回来，还特意到附近超市买回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给小满。小满也很乖，每次都是乐得大爷长大爷短地叫个不停。有一次，冯瘸子就逗小满说：“小满，我给你当爸行不行？小满就眨巴眨巴眼睛，说：“行。”冯瘸子说：“来，叫一个。”于是，小满就真的叫了起来：“爸。”冯瘸子高兴地答应着，心里热乎乎的，眼睛却湿润了。在一旁洗衣服的二妞脸臊得通红通红，跟块大红布似的。冯瘸子见是时候了，就对二妞说：“咱俩结婚吧。”没想到二妞翻脸了，说：“你不是人，你欺负俺孤儿寡母的。”当即，就把他赶出了家门。

冯瘸子一时不知所措。

一连几天也没去二妞家帮忙干活了，也不知道她娘儿俩现在咋样了？冯瘸子像有了心事。有了心事的冯瘸子坐卧不安，干什么事都是无精打采的。这天晚上他终于鼓起勇气，去工地辞了职。在返回来的时候，路过二妞家门口，他停下来想进去看看。可是站在门口想了半天，还是转身离去了。

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二妞的身影，心里总是觉着有事似的，不踏实。又躺了一会，还是睡不着，就索性起来走到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天也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他猛然想起来傍晚他去工地路过二妞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她家院子里晾晒着的玉米，不知收了没有？他不放心，便匆忙走出家门，径直朝二妞家走去。

来到二妞家门口，隔着院墙，他就听到小满的哭声。接着，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可透过门缝往里看，屋里竟没一丝光亮。冯瘸子心就一紧，心说出啥事了？情急之下，冯瘸子就用脚去踹门，结果大门是闩着的。于是，他就放开喉咙喊起来：“二妞，咋了？”

这声音像晴天一个闷雷滚开来，惊得全村的狗都咬起来。屋里登时没了动静，继而灯亮了，二妞随后从屋里慌慌张张跑出来，“咣当”一下开了门，一头扎进冯瘸子的怀里哭起来。

冯瘸子吓坏了，慌忙问：“咋了，二妞？”

这时，小满也抹着眼泪从屋里走出来……

左邻右舍也被惊得慌慌赶过来，齐问二妞：“咋了这是？出啥事了？”

二妞回头看屋。

冯瘸子就和大伙进了院子，只见尖头正浑身哆嗦着站在屋里。大伙一下子明白了。冯瘸子更是火冒三丈，大吼了一声：“滚！”

有人说：“拨打110，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冯瘸子却说：“算了，只要二妞娘俩没事，就让他去吧。”

事后，村主任听说了这事，就从中撮合，冯瘸子和二妞这才结了婚。

婚后，冯瘸子就问二妞：“当初我提出要和你结婚时，你咋翻脸了呢？”

二妞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我听说当初村主任让你当低保户，你咋急眼了呢？”

冯瘸子说：“我才不想要那不义之财呢？人一旦不劳而获了，就会变得懒惰，一懒惰，你还会嫁给我？”

说得二妞脸红红的，很好看，像一朵盛开的睡莲。

作者简介：王中春，滨州市作协会员，发表小说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