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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零八)| 枣林“扫黑”

发布时间:2020-03-23 09:38:19    作者:韩军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枣林“扫黑”

韩军

满囤和满仓,七八岁的时候调皮捣蛋,村子里东邻西社他们随意串门;犄角旮旯里到处游荡。像山羊猴子一样,上树、爬墙,蹦蹦哒哒。可是,他们唯独不敢去村子南面的一大片枣树林里玩。

这片枣树林里的几十棵枣树,树枝子都是弯弯曲曲,向四周扑棱着长;树干裂痕斑斑,粗陋不堪。乱糟糟地长在十几个大坟头的空档里。 尽管这些枣儿又酸又甜,对村里的人们充满着诱惑。却因为这片地儿,传说中有蛇仙和狐仙占着,人们从来不敢轻易靠近。枣儿也只好自生自灭了。深秋寒风凛冽的时候,坟头和地上,落满了枯黄的枣叶和熟透的红枣儿。

一个深秋的下午,太阳还是又大又毒。生产队里的几个大人,便在枣林坟地边缘的树荫里,坐在土埂子上磨洋工。满囤和满仓,也跟着大人们去闹哄着玩。 满囤远远地看到有成串带着叶子的枣儿,散落在一座压着两块大青砖的坟头上。尽管有酸甜枣香的强烈诱惑,放在平常,满囤一个人是决然不敢去捡拾的。但是,这次仗着有这么多大人在附近,他终于壮起胆子,拉起了满仓的手,蹑手蹑脚地向那座坟头走去。 树林中脚下的草丛里,有一些黑乎乎,拳头一般大的黑洞。满囤想,这些洞洞里住着的蛇精、狐精长得啥模样呢?禁不住好奇,他抖起胆子,顺着一个大一点的洞口往里瞅。哎吆!竟然看到了一块破败不堪的棺材板。

满囤和满仓,走到那座压着青砖的坟头,赶忙爬上去抓起那些枣子,往裤兜里装。突然,满仓在旁边,哎呀!了一声。扔下枣子撒腿就跑。 满囤歪头一看,怔住了。一条铁锨把儿一般长的红花大长虫,弯弯曲曲地伏在草丛中蠕动。东升一喊,这蛇好像是受了惊;也好像宣誓主权。红花蛇像一只大鹅一样,扬起脖子,冲着满囤吐着舌头,发出“呲呲”地声音。似乎在说:这地盘儿是它的;这枣儿也是它的,你们赶紧离开这里。满囤扔下手里的枣,也撒腿就跑。

坐在地上的几个大人,听到喊,有长虫。刚刚还叽叽喳喳地说话,顿时,都默不作声了,他们也不敢得罪大仙。站起来,扑打扑打屁股上的土,提着铁锨,一步一回头,怯怯地看着这片枣树林,生怕长虫会追上来似的,到别的地方去歇着了。

满仓回到家,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满仓娘吓坏了,找来了邻村的神婆。神婆说:这孩子得罪了仙家,丢了魂。接下来一连几天发烧,睡觉时胡乱说话。满仓娘在神婆地授意下,买了贡品纸香,到枣林附近一边三叩九拜,嘴里一边哀求着:长仙家奶奶,狐仙家爷爷高抬贵手,饶了俺家满仓吧!满仓回家喽——满仓回家喽……六七天之后满仓总算清醒了。 而满囤呢,吓得晚上睡觉不敢伸腿,下意识中总是感觉一伸腿,就能登到红花蛇。走在村里的路上,总是瞅脚底下,随时准备开溜。

这一年秋后,枣树林坟地的南面开挖一条叫做引黄渠的大水沟,四面八方的壮劳力都来了。工地上人山人海,插着一排一排的红旗,劳动号子声声振耳。由西向东看,红旗迎风招展,声势浩大。河工们一早一晚出工收工,军号声——嘀嘀嗒嗒。

满囤家的西屋里,住上了外乡来的河工。河工群里,有一个左脸上有一道竖疤的人,人们都管他叫疤老马。疤老马个子不高,鼻梁却出奇的高,似乎还有点歪。他脸色黢黑,总是挂着一丝狰狞地笑。 那时的小孩儿们,不喜欢别人问,你爹是谁?疤老马却如一种嗜好一样,偏偏问,而且见小孩就嬉皮笑脸地问。如果被问的小孩不说,他就会慢条斯理地说:你不说,俺可猜啦你不说,俺可猜啦!然后,就胡乱猜一通——说出一大堆男人的名字。更多的时候,是说出自己的名字。猜完,还嘿嘿地怪笑。他猜的时候,总是会四下里张望,一旦发现有年轻妇女过来他会马上住嘴。原来,他是怕赶巧这小孩儿的娘过来了,会招来一顿臭骂。

一天下午,他又蹲下身子,扶着满仓的肩膀,问满仓爹是谁的时候,满仓没说,还用了一个激将法。满仓说:“你要是敢去俺村的枣树林坟地里摘枣吃,回来我就告诉你俺爹是谁,你不敢去,你就告诉俺你爹是谁,中不中?”疤老李听了,嘿嘿笑着说:“我要是敢去,回来你小子管俺叫一声爹,行不行?”满仓说:”行,你要是不敢去,你可也得管俺叫一声爹。”

疤老马真很邪性,逗着玩的事他当了真。他偏偏要去诡异的枣林地里,会会蛇仙和狐仙。于是,在一个午休的档口,他扛着铁锨真的去了那片枣树林坟地。 一个时辰过去后,他回来了。他用一只破化肥袋子,带回来半袋子红枣。令人惊愕的是,他手里竟然还攥着一颗血淋淋的蛇头。

他绘声绘色地说:他摘枣儿的时候,一条红花蛇在后面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脚脖子。他抬脚又踢又蹬,蛇就是不松口。情急之下,他挥起铁锨铲下了红花蛇的头。拿回来,是为了让人看看是不是毒蛇,如果他被咬死了,也死个明白。

下午他的脚脖子开始红肿发痒,队长拿着那颗蛇头跟他去了县医院。医生看了蛇头说:“不是毒蛇,不要紧。”给抹了点药处理伤口了事……

疤老马虽然被蛇咬了一口,但是没妨碍去挖沟。他和河工们用打场轧麦子的碌碡、礅轱辘子,套上牛来回辗轧,把引黄渠的沟坡修整的跟镜子面一样平整。挖出来的土,堆在两岸,像连绵不断的小山一样看不到尽头。一个多月后,引黄渠挖好了,因为满仓一直躲着疤老马,直到疤老马离开村子,找满仓讨要那一声爹的事,却一直没办成。第二年春天,引黄渠两侧栽满了榆树、槐树。一入夏,就郁郁葱葱了。 那一片枣林坟地四周的土地,都喝上了引黄渠里流过来的黄河水,麦穗子长得跟谷穗子一样粗;秋后,地里的玉米棒子跟小伙子的胳膊一样壮硕,鼓鼓着撑开了皮;棉花棵子跟小树一样高,土地变得寸土寸金。

可是,自从疤老马被红花蛇咬了一口,走了以后,村里人更加忌惮那片枣树林坟地了,甚至谈枣林色变。大姑娘小媳妇们、孩子老婆们,时常这个吓丢了魂,那个被仙家附体。惹得邻村的神婆子,吃香喝辣,天天有人请。 这片年代久远的枣树林,傲慢的挡在人们的视线里,传说中的蛇精、狐精,在村里人的心中兴风作浪,扰乱着人们的思绪,成了人们的心病。

其实村里人都明白,这些人们不敢惹的所谓蛇精、狐精们,是仗着这些老祖坟,年复一年地占着这一大片肥沃的土地。不仅使村人们心里不得安宁,少种的麦子,玉米,棉花更是不计其数。 于是,刨树平坟,祛除村人的心病,分了这块地,成了村里人的心愿。可是,谁都怕蛇仙、狐仙法力无边,无人敢动手动脚。

终于,三年之后村里换了支部书记。这书记有文化有胆识,不信邪。决心挖树平坟,还村人一方净土。 动工之前,村里还是有人忌惮着里面的蛇精、狐精,畏手畏脚,不敢动铁锹。于是,当过兵的刘老民出主意说:跟挖引黄渠时的工地上一样,先插上了红旗吧!共产党打着红旗把蒋介石百万大军都赶到台湾去了,什么土匪山大王,红旗一插,灰飞烟灭。红旗能镇灾辟邪,只要有红旗的地方,无论多么厉害,多么邪乎的大仙、地头蛇,肯定都不敢出来……

然而,当人们在红旗下面,把那些老枣树连根刨掉的时候,蛇精狐精像接到了动员令一样,纷纷爬出来示威。几乎每一棵树下,都有蛇窝,红花蛇,绿花蛇,它们大小不一,长长短短,一起爬向人们的脚下。小伙子们心有余悸,不敢像疤老马那样,挥铁锨就铲。有的人胆子小,还想打“退堂鼓”。于是,书记带头拿来了铁耙,小伙子们一人一把铁耙,把蛇勾住聚在一起,加之时令已近深秋,蛇怕冷,一出窝便又滚在一起,成了一个个蛇蛋蛋。住在棺材洞里的黄鼠狼,毕竟狡猾老道,有几只跳出来四下观望一阵后,撒腿逃之夭夭。而刺猬卷成一个蛋,把锋利的毒刺冲外,在人们的铁锹下滚来滚去耍赖抵抗。 深秋的寒风凛冽,吹得十几杆红旗扑啦啦作响,铁耙下蛇蛋越聚越大。铁锨下大小刺猬乱滚。小伙子们在书记地带领下,挥汗如雨,一鼓作气,把这些孽障挖坑深活埋,让它们去自生自灭了。

六七天后,厚厚的新土终于覆盖了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老枣树被分到各家各户当了劈柴。又过了十几天,绿油油地麦苗,覆盖了那一片平整好了的土地,跟周围的麦田连成了一片。

从此,红花蛇再没有出来宣誓什么:枣儿是它的,地盘是它的;怪罪满仓的大仙,也再没出来作什么怪,村里人的心病祛除了。那几年,村里人嫁闺女娶媳妇,用八斤棉花做一床被子。棉油厂拉回来的棉籽油,都没家伙什盛了,用盛两担水的水瓮装。                  

作者简介:韩军 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协会会员。作品曾在滨州市庆祝建国七十周年征文活动中获奖。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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