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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零九)|想起两个乞丐

发布时间:2020-03-30 10:02:18    作者:刘树行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想起两个乞丐

刘树行

一晃,过去40多年。小时候,村里经常来要饭的。至今能储存在记忆里的影像,恐怕只有两个乞丐了。不晓得两个人具体名字,连具体姓啥,我也只好根据当时村里的叫法,估摸着写。

向来我不像有些孩子,一听见来了乞丐,便丢下一起玩的小伙伴,飞似的跑回家,紧闭大门,偷偷从门缝里看乞丐,无可奈何,摇头离去的背影。我就看不惯他们,时常不顾娘同意不同意,跑到灶膛,掀开锅盖,拿起整个的窝头或饼子、地瓜之类,屁颠屁颠的递到那双可怜的手里。

这俩乞丐,年龄差不多,四十七八岁往上。那年月,那样子,也快算上老头了。两人从来没有一天碰巧,一起来到村里。也不知道俩人是否认识,该不会是约定好了日子,你今天,我后天,排好了班次似的。但不管谁来到,都要在邻居家大奶奶家门口空场里逗留一段时间,于是几个老太太和孩子们就围坐着,像看戏一样,说笑起来。

小吉,大伙都这么叫他。个子不高,很瘦,没胡子,眼睛挺有神。冬天常带个有毛的棉帽子,耷拉着两个帽翅。不算破的棉袄,腰里扎个布带子。肩上斜挎个兜子,装要来的干粮。腿上脚腕处也扎了带子,穿的不脏,显得蛮有精神。他不像别的乞丐,拖个打狗棍,而是手里提一根很精致的马鞭。进了户家大门也不喊:大娘,给口吃的吧?总是鞭子“啪”的一甩,脚步轻盈的转上一圈,然后立定,吊起嗓子:“俺小吉到了——”惹得大狗狂吠不止。

小香家奶奶,总是提着俩小马扎,拿一大块干粮给小吉。然后让小吉坐马扎在门口歇歇脚。斜对门是卖口疮药的大奶奶,也出来凑热闹。当看到围了不少老太太、小媳妇和孩子时,这小吉就更来了精神,开始自得的表演,扭来扭去,唱一段,我也听不懂是什么戏种,看到奶奶们的眼神,又听见不时发出笑声,就觉得唱得还不错。

五月初六,我过生日。妈妈给我煮了俩鸡蛋。我欣喜的很,却磨磨蹭蹭的吃了一个,决定留一个小点的拿去小伙伴跟前炫耀,晚饭再吃。小吉这天竟然来了,竟然牵了只小猴子,竟然在大奶奶门口给围观的人们耍起猴来。没有人问他哪儿弄来的,我愈发觉得这小吉很神奇。人们不再只给他干粮,有的给他扔几个钢镚。我特别喜欢小动物,便去和小吉搭讪:“能不能叫我牵着小猴子溜一圈?”小吉看着我手里的鸡蛋,眯起眼睛,笑呵呵的说:“把鸡蛋——给我吃!就让你玩会儿。”不加思量,我伸手就把鸡蛋递到小吉手里,“这个可是我过生日不舍的吃,你过生日吗?你就算过生日了。”一番话惹得周围的人哄笑了起来。小吉也不推让,一手拿鸡蛋,一手递给我栓猴子的绳子:“小心,就牵着转一圈,别惹它发火。”小猴子一蹦一跳的跟在我屁股后溜了一圈,甭提多开心。这当口,小吉竟然一口吞下了我生日的鸡蛋,噎的连连咳起来。于是我就趁势又和小猴子转了一圈儿。

欢乐并不拒绝贫贱。小吉的来村乞讨,带来一些欢闹,于是常盼他再来。遗憾,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来了,可没见带猴子。一打听,好像说猴子有段时间生了病,跟着他也吃不好,就狠狠心,多少的要了点钱,送给真的卖艺人了。

小吉精明,靠自己仅有的本事吃饭,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要施舍,我倒是敬佩起他来。后来晓得,他不是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而是有点脑子病,不会干活,才走出家门疯癫。不管如何,他每次来,我都尽可能给他多点、好点吃的,猜摸他能记得有这么个小施主,很善良。

与小吉相比,老杨无论从长相还是行事上,就是个典型的乞丐。穿破大褂,补丁摞补丁,脏兮兮的,似乎从没洗过。个头挺矮,却不瘦;长了个花和尚鲁智深样的大秃头,络腮胡子,却留的很短,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刮胡子的神器;眼睛本来就小,一只眼好像患有先天的毛病,眯着、斜着,永远也睁不大。说话娘们腔,喊“大娘,给口干粮吃吧”的时候,脸上总挂着笑。拖着个打狗棍,两个肩膀上背了好几个破布兜子,不知道除了装要来的干粮,里边还藏着些啥宝贝。走路慢慢吞吞,嘴里嘟嘟囔囔,叫人听不清。他也喜欢坐在大奶奶门前吃饭,大奶奶常给他倒热水喝。吃饱后,解开背着的包裹,铺开露着烂棉花套子的小褥子,地上一摊,倒头就睡,呼噜一声连一声,大家就各自散去。

老杨也很吸引孩子们。他每次来,会给孩童们带些“玩具”。他不吝啬,只要是喜欢,小玩意可以拿去,根本不用回家拿干粮作交换。

有一回,我从家里端了碗粥倒在老杨的破瓷缸里,“快喝吧,还热着呢。”老杨眯着眼,冲我一个劲的点头,嘴里嘟哝着:看你就是个好娃娃,心善。”我是有求而来,趁机问道:“你能不能把你口袋里的零碎都倒出来,让我开开眼?”老杨起初有些迟疑,随即“哗啦”一声把其中一个口袋倒了个底朝天。这下万宝囊露馅了,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几个旧手电筒(拿起来很轻,都没电池,不晓得是稀罕的谁家扔掉的东西),还有娃娃模、琉璃蛋蛋、一些缺胳膊短腿的,孩子们扔掉的塑料或木制手枪、几根掉色的扎辫子的红头绳,几个锈迹斑斑的钉子。他接着说:“除了电棒子,你愿意要啥就拿啥。”说完就边喝粥,边拿了个破布条小心仔细的擦起手电筒的玻璃。几个小伙伴和我挑来拣去,最后相中了一把木制手枪。我回到家里向母亲显摆,躲在门口冲母亲瞄准。母亲知道了枪的来历,就掉下脸,生气的叫我给老杨送回去。母亲告诫我:任何时候,也不要占人家苦命人的便宜。我很不情愿。

老杨是个碎嘴子,喜欢给一些围他看热闹的人播报一些这村那店的新闻,那年头信息闭塞,惹得大货都支起耳朵像是听评书。

老杨还爱管闲事。有一回,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家里掏了燕子窝,把刚生了羽毛的小燕子,一人栓一个,拿到老杨跟前逗他玩。这下老杨看起来有点严肃,那只眯着的眼似乎瞪大了几分:“赶紧把小燕子放了,我这口袋里的玩意,随你们拿去玩!”他倒发起善心来了,不知咋的,我们很听话,把小燕子放生了。

那天,村里来了个“磨剪子嘞戗菜刀”的老头。我跟着娘拿了剪刀到了大街上。就看见老杨也蹲在那里,盯着老头磨刀,满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叨念什么。拿着磨得锋利的剪刀,跟在母亲屁股后往家走,我突然想起个问题:“娘,要饭的老杨不比磨剪子的老头老,他怎么不学个挣钱的东西?”母亲告诉我,老杨从小就是苦命的主,爹娘死的早,孤儿一个,没人管,还染上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家里穷的只有个破棚子勉强能住,混来混去就落到沿街要饭这地步。

上了初中,高中,就再也没碰到小吉和老杨。据说老杨生病死在了沿街乞讨的路上,小吉就不知道什么结局了。

几十年下来,见到不少的乞丐。唯独小吉和老杨在心头的影像最深。在乡村,在城市,这样的乞丐或许早已成为历史,“乞丐”这个词,孩子们也许只能从字典里认识。虽然有些在街道或集市上,有一些特别畸形的残疾人,可怜兮兮唱着卡拉ok要小钱,但我却淡了同情心。

不晓得小吉和老杨是不是活着比别人痛苦。本来吃饭穿衣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事,然而在那个年代,那个世界,居然成了他们极重要的问题。或许在他们看来,生活就是为了活着,别无其他目的。我不喜欢把人生看做只有高低善恶之分的,所以对他们的态度,也就没有什么留恋,或者厌恶。

生活好了,不愁吃穿。这世上真的再也很难见到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但谁又能否认,衣冠楚楚的“叫花子”,吃着山珍野味骂娘的有的是!

朱光潜先生有几句话,我感触很深:我们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倘若件件事都尽善尽美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换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作者简介:刘树行 ,滨州市滨城区第六中学。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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