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二十七）|初心

初心

孙建文

道岔小学是个村小学，校舍是土坯房，四间北屋后墙由两根木头顶着，是一、三、五年级教室兼教师办公室；两间东屋原是平屋，屋顶上盖了红瓦，为二、四年级教室，均实行复式教学。南屋已塌，院墙倒了一大截，几十个孩子上学、放学大都不走门道。校舍原来是地主献出的整齐四合院，因年久失修，已成危房。

厕所在西边。男生厕所是原来院子里的猪圈，勤工俭学，在里面养了一头大白猪。课间，孩子们围着由青砖砌的长方形的大粪坑方便。下课铃一响，猪就条件反射似的跑到粪坑里，仰着头、瞪着眼、支起耳朵，“哼哼” 着等着吃孩子的粪便。

厕所里，是老师监管的死角，成了孩子们打闹的天堂。男孩们个个挺着小屁股，向上撅起小鸡鸡，憋红了脸，使劲的撒尿。比赛看谁尿的远，看谁尿的高。有的尿的猪在粪坑里乱转；有的不小心尿到自己的鼻子尖上……

“腊月掉到粪坑里了！”

“老师，腊月掉到粪坑里了！”有的孩子一边大喊，一边向老师办公室跑去。

原来，腊月一边蹲着大便，一边挥舞着手臂，嘴里“哼哈哼哈”的与人打闹，不小心掉到粪坑里。看那巧劲，正好骑到猪背上，吓得猪“吱吱”地在粪坑里乱跑，很快就把腊月重重的摔了下来。因坑内雨后水多，粪便弄了腊月一身，呛了一口臭水。腊月一边吐着，一边哭，一边向上爬。

仁义刚好路过，寻哭声从低矮院墙外看到腊月正在粪坑内挣扎，粪坑边上很滑，怎么也爬不上来。仁义急忙跑进厕所，没等老师赶到，就从坑里把腊月拽了上来。仁义领着边走边哭、浑身臭烘烘的腊月，来到村东庙子湾，脱光腊月衣服，为其洗澡。不一会，老师跑着送来了肥皂，腊月的娘送来了干净衣服。

“谢谢二哥，谢谢老师！”洗完后，腊月的母亲一边道谢，一边把腊月领回家。

仁义姓刘，是腊月的本家二大爷。早年在燕京上大学，卢沟桥事变后，投笔从戎，在国民党某师干军医，长沙会战中，因救护伤员，遭遇鬼子，身负重伤。痊愈后，转入后方某医院工作。解放后，被打成“四类分子”，成为专政对象，遣返回乡。在村里行医治病，成了一名拿工分的“赤脚医生”。

自从腊月掉到粪坑后，同学们就不敢再到粪坑边上蹲便了，个个都在粪坑远处、墙根底下大便。不几天，厕所内屎尿遍地，猪因吃不到粪便，急的扒着粪坑沿直叫唤。没几天，大便一直摆到厕所门口，上厕所下不去脚，臭气熏天。

道岔小学校舍是仁义家的祖宅，其祖父是老秀才，父亲是老中医，都是过去当地有名的乡绅。遇到灾荒年搭棚舍粥；战争年代，向抗日民主政府捐款捐物，还掩护过共产党的交通员和八路军伤病员；土改时，积极献宅子献地，被政府表彰为开明地主。

仁义家住学校西邻，原来是他家的柴房杂院，与厕所一墙之隔，天天被厕所熏的喘不过气来。

一天中午，刘仁义背着粪篮子，用粪叉清理男厕门口粪便，正好被偷着中午下湾游泳的腊月看到。

“二大爷，你拾粪啊！”腊月礼貌的打招呼。

“是啊，臭死人了，我清理一下厕所门口。”

下午上学，腊月无意中向小伙伴们提起此事。

“狗地主，竟敢偷公家的粪！”班长石头气愤的大声说。

“走，去砸他家！”

小将们群情激昂，在班长带领下，气冲冲的提着砖瓦，来到刘仁义门前。有的远远地抛砖砸大门，有的向屋顶扔砖头，有的直接把砖头扔到院子里。砸的大门咚咚响，屋顶破瓦哗啦啦地沿屋檐向下掉，院子里的大黑狗狂叫不停。

“谁家小兔崽子砸俺门啊！”刘仁义老婆喊着追出大门，小将们吓得跑回了学校。气的仁义老婆跳着小脚，冲着学校骂了起来。

骂着骂着，大队贫协主任闻讯赶来，不问青红皂白，大声训到：“你这个坏分子，骂什么骂？再骂晚上就开会斗你男的！”

仁义老婆一听，吓得浑身哆嗦，急忙转身回家关上大门，不骂了。

晚上，大队南头场院里，点了一盏汽灯，照的附近如同白昼，贫下中农要在这里举行批斗刘仁义大会。四邻八村的人听到锣鼓声，纷纷赶来看热闹。批斗大会开始前，孩子们照例大展才艺。

班长石头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在大伙的掌声中率先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腊月随后唱了《红灯记》选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小花、小明、小妮等也分别唱了一段样板戏。小将们个个都唱的有板有眼的，引来一阵阵掌声。

一阵热闹的表演过后，批斗会正式开始。

“将坏分子刘仁义带上来！”

随着大队贫协主任的一声令下，刘仁义弯着腰、带着高帽子被两个民兵押上台。

“打到刘仁义！”

“打到狗特务！”

口号声一阵高过一阵。

“打到二大爷！”腊月嫩声嫩气的领着高喊口号。

“打到二……”群众跟着喊到半截，觉得不对，停下了，引的大伙哄堂大笑。

贫协主任拿起喊话筒：“大家肃静……”正要讲话，他老婆踮着小脚跑入会场。

“不好了，咱娘犯病了！”

贫协主任看着刘仁义，急的话都不会说了。

“这……这怎么又犯病了？”会场出现尴尬……

“还愣着干什么，救三大娘要紧！”刘仁义说着，摘下高帽子递给一旁的民兵。

“你先拿着，等我看完病回来，再让大家接着斗。”

刘仁义一边揉着腰，一边向贫协主任家跑去……

多年后，村支书、县人武部领导，领着上级两个人，来到刘仁义家，向其宣读了一份落实政策公函。这时，大家才知道：他就是解放前战斗在隐蔽战线的地下共产党员——“初心”。

作者简介：孙建文，男，山东博兴人，研究生学历，高级教师，中国地理学会会员，山东省心理健康研究会会员，滨州市高中地理学科带头人。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协会员，滨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博兴第三中学教师。擅长心理辅导、学法指导。业余爱好文学，写作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兴趣广泛。多次在国家和省级报刊发表文章，主编并出版书籍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