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二十八）|海舅一家人

海舅一家人

张金凤

海舅是婆婆的二兄弟，原来在济南某设计院工作，现在早已退休在家。我结婚的时候刚见他第一面，婚礼结束后，他要回济南，我们送行。当时，只是在婆婆家院子里站着说了几句话，所以印象并不是很深刻。融入这个家庭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就多起来。海舅说话很随和，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拘谨，所以我们和海舅一家人聚会时气氛很是亲切融洽。

我们和海舅一家人聚会的次数比较多，是因为海舅家里有位老太太，她是海妗子的娘，我管她叫姥娘，姥娘今年96，鹤发童颜，耳不聋，眼不花，双目纯净明亮，至今一口整齐白皙的牙齿还是自己的，头发纹丝不乱地向后梳着，身上永远散发着香皂的味道。她的背略微有点驼，但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床铺总是收拾的干净整齐，床单平整的一个褶也没有。见了姥娘的人没有不喜欢她并且想和她亲近的。

5月21日是姥娘生日，婆婆早就攒足自家母鸡下的鸡蛋，把从院子里割的韭菜摘干净，再灌上两瓶蜂蜜，带上两瓶新取的王浆，年年齐备这些东西，用婆婆的话说“给你海舅带着，他们稀罕老家这些东西。”今年姥娘气色看起来更好，身体也更硬朗。见到我们，姥娘很高兴，拉着我和婆婆的手，坐到床沿上拉起了家常，姥娘说话思路清晰，一点不絮叨。看着姥娘红润的面容，我不由得感慨：我能否活到姥娘这般年纪？即便是活到了这么大岁数，又能否向她一样这么健康、健谈？

其实2018年姥娘住院做了腿部手术，先前我们并不知道，是去济南给姥娘过生日时才知道的。二舅和妗子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平时给我婆婆打问候电话并未提及这件事。那年过完春节，表弟要去国外工作一阵子，妗子就去燕山小区照顾怀孕的儿媳和上小学的孙子，姥娘就和海舅在高新区住。也许是从来没和妗子分开住过，姥娘一时有点儿不适应，夜里隐约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妗子回来了，就忙着下床开门，毕竟年事已高，朦胧之中摔倒在地，顿时动弹不得。床一伸手她就能摸着，姥娘手扶床沿，试着自己站起来，但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又不愿叫醒熟睡的女婿，就自己费力挪搓着身子靠着旁边的衣橱，忍者疼痛坐在地上直到天明。正常情况下，即便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在地面上坐一晚，也感觉骨头酸疼，更何况姥娘还是94岁的摔伤老人。第二天早晨，海舅起床后发现姥娘卧室的门还没开——姥娘每天都是早早起床——感觉不对头，推开门才发现姥娘坐在地上，一问才知道夜里发生的情况。海舅心痛不已，想赶紧把姥娘扶到床上去，未能成功，发现情况严重，就拨打了120到了医院，经检查胯骨骨折需手术治疗，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静养，现在姥娘已完全康复。不过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海舅还是非常自责。姥娘摔伤这件事对海舅一家的触动很大，从此姥娘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海妗子也不再离开姥娘半步，连海舅的小孙子晨晨吃零食都知道太姥姥优先。

姥娘只有妗子一个女儿，从表弟一出生，姥娘就一直跟着海舅一家生活。那时姥娘还年轻，为了让海舅和妗子专心工作，除了照看表弟，买菜做饭的活姥娘也承接了。直到表弟上了大学，姥娘肩上的担子才减轻一些。海舅说：“为了让我们一下班就能吃上饭，你姥娘都是掐着我们下班的时间点做饭，吃过饭，怕影响我们休息，总是等我们上班走了才把锅碗瓢盆刷出来。”

可能大多数母亲对孩子都是这么贴体入微，任劳任怨。但到她们自己老了需要人照顾时，又怕给孩子添麻烦。上次做了腿部手术出院后，生活起居都需要人帮着才能完成。表弟上班，只能由海舅帮着姥娘完成所有的生活必须。姥娘为了少麻烦女婿，水也尽量少喝，因为每次吃饭或是如厕都是海舅抱着她去，老娘心疼女婿，感觉女婿也是七十岁的人了，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不能把他累垮了。

姥娘心里想啥，海舅和妗子都知道，海舅对姥娘说：“不能怕麻烦我就少吃饭少喝水，你吃好喝好，营养跟上，身体才恢复得快，你自己早能走路了，我不就轻快了吗，再说你不仅一把屎一把尿地养育了淑琴（妗子），还带大了强强{表弟），现在你老了，就该我们好好赡养你，孝敬你。你养我们小，我们养你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总想着不麻烦我们，你身体健健康康的，不仅自己不遭罪，也是在给我们减轻负担。”听海舅这么一说，姥娘才开心生活。

姥娘不愿麻烦海舅，海舅和妗子也总是尽量地少麻烦别人，替他人着想的心和姥娘是一样的。

那年姥爷在济南过世，海舅就没告诉我们（姥爷的老家和我们邻村，我们是可以帮着料理后事的）。直到后来我们去济南看望两位老人，海舅才告诉我们这件事，妗子哽咽着和婆婆说：“大姐，俺爹一辈子不容，没享受多少天伦之乐，我也没更多的陪伴他，照顾他，他就这么走了……”妗子抱着婆婆的肩膀好一阵痛哭，可能当时妗子顾及着姥娘的心绪，悲伤的感情没能充分释放出来，所以姥爷去世积压在妗子心中的哀痛在见到大姐（我婆婆）的那一刻才爆发出来。都说老姐比母，在婆婆怀里，妗子哭得像个孩子，连我们也禁不住陪着妗子流泪。现在我想起那一幕，眼泪还止不住往外涌——不瞒大家，这段文字我是盈着眼泪敲下的——婆婆安慰妗子说：“作为女儿女婿你们已经尽力了，大爷（强强姥爷）来济南这几年你们照顾得很好，住院期间你们也尽力救治了，大爷这样走了，他自己也不受罪了，再说你在这里哭让大娘看着也心疼，小孙子看着你哭也害怕，别哭了，淑琴（妗子的名字）！现在最要紧的是照顾好大娘和孩子……”姥爷去世后，帮着海舅和妗子料理后事的单位同事建议把老人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海舅和妗子决定把老人的骨灰安放在济南，感觉老人还在身边一样，另一方面他们可以经常去悼念老人家。

海舅和妗子相扶相持，一路走来，没拌过一次嘴。海舅不善说，总是做他认为该做的事。妗子是独生女，老娘心疼闺女，很少让妗子做饭，所以妗子厨艺不精。后来老娘年纪大了，海舅和妗子也退休在家，做饭洗刷之类的活儿多是海舅包办。有一次我和妗子开玩笑：“妗子，你看你都六七十岁多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显老，比你的同龄人年轻十岁都不止，除了姥娘宠着你，俺舅也宠着你。”妗子听我这么说，高兴地看着海舅也开玩笑说：“在你舅眼里我还是当年那个年轻的美少女，你舅嫌我做的饭不好吃，直接让我从厨房下岗了……”当着我们的面被妗子拐着弯儿地夸，海舅有点难为情，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

大家可别以为妗子只是被海舅宠着，其实妗子很是体贴海舅的。每次我们聚餐，总是会喝点小酒的，而且我们去了后，海舅唯恐慢待了我们，总是带头尽兴的喝，妗子知道海舅一直胃不好，担心海舅的身体，可我们中国人的酒文化向来是“无酒不欢”“酒满心诚”，所以妗子不能当面制止海舅。每次看着妗子示意海舅少喝的眼神和欲言又止表情，我心领神会，就由我出面劝海舅少喝，偶尔妗子也替他喝点儿。别看我是外甥媳妇，可是我和海舅丝毫没有距离感，每次去济南，我都跟司琦爸爸说：“这次你开车，我和海舅喝两杯。”而且每次我和海舅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把吃饭的气氛调和得比较活跃，海舅和妗子也习惯了我陪着他们几个老人喝酒。在这里，我还要感谢我们中国的酒文化，在相互敬酒的愉快氛围中，亲情得到进一步的交流和加强。

有时我很羡慕妗子，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娘疼着。有娘在，无论我们到多大年纪，从心态上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在姥娘心里妗子永远是她的小宝，这大概就是妗子永葆年轻的秘籍，再加上妗子长得随姥娘，到现在还是个贤淑的大美女。妗子将近七十岁了，精神焕发，皮肤白皙，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地刻痕也少。妗子是学医的，原来是设计院的医生，做事细心又暖心，退休后照顾老人、看护孙子的事成了妗子生活的全部。

妗子是一个内心特别柔软，特别善良的人，凡事总爱替他人着想。有一年冬天，妗子老家村里的两个大叔（并非亲叔，是姥爷的院中兄弟），坐车到济南去看多年未见的老嫂子（姥娘），到了车站不知道怎么去海舅家，就拿着纸条上记得电话号码找人帮着拨通了海舅的电话，得知两位老人到济南后，海舅赶紧开车把他们接回家。海舅和妗子热情招待他们，询问老家的发展和他们的家庭状况，晚上还让老人洗热水澡解乏。第二天妗子又给两位老人买了新衣服，留他们在家住了几天。两位老人要回去了，海舅就开车把他们送到车站，买了车票和礼物，看着他们上了车才回家。

妗子对老家院中两位叔叔都照顾的那么细心周到，更不用说对待我们。女儿司琦5岁的时候，曾跟随爷爷奶到济南的舅姥爷（海舅）家里小住，那是她第一次离开我们跟随爷爷奶奶出远门。我和司琦爸爸一直担心她哭闹住不下，结果司琦在舅老爷家玩得很欢，婆婆说：“琦琦恋着你海舅和妗子，都不愿意回来了……”从济南回来后司琦说：“二姥娘可好了，给我买了彩笔和新衣服，还带着我去金色童年照了好多像呢……”现在20多年过去了，照片虽然微微发黄，可依旧挂在女儿的房间里。可能因为海舅和妗子在司琦童年时给予的这种亲切和温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所以她大学毕业后，就决定留在济南工作。在她的意识里有二姥爷和二老娘在，就感觉像爷爷奶奶在身边一样。

表弟强强也是特别重亲情得大暖男。我记得表弟上大学时，每年婆婆和公公生日都会收到表弟从大学寄来的“祝姑姑、姑父身体健康，生日快乐”的贺卡，表弟读了四年大学，我公公婆婆收了四年的贺卡，司琦在济南读大学期间，表弟时常买了零食给她送过去。表弟也像海舅一样不善言辞，但待人接物真诚实在。每次我们去济南，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忙着沏茶、倒水、洗水果……妗子说：“强强听说姑姑、姑父、表哥和嫂子要来，可高兴了，一早就定好了吃饭的地方，还给你们备好要带回家的礼物。”

海舅的孙子晨晨又是一枚小暖男。上小学三年级的晨晨羡慕其他小朋友有个妹妹哄着玩儿，就跟妈妈说：“妈妈，我们班的宋杰有个小妹妹，你也给我生个小妹妹吧，我想当哥哥，生个小弟弟也行呀！”表弟和弟媳因为工作太忙原本没计划要二胎，知道了晨晨有这种诉求，于是两人就商量说:“既然晨晨喜欢有个弟弟或妹妹，我们就顺着孩子的心意再生一个吧，将来俩孩子也是个伴儿……”在要二胎这件事上海舅和妗子尊重俩孩子的意见，在司琦爸爸看来，海舅和妗子心里是窃喜的。都说外甥随舅，我说外甥最理解舅。弟媳怀了二胎后，懂事的晨晨就知道帮着妈妈上楼提东西，下楼扔垃圾，妈妈做饭他就帮着择菜。知道妈妈怀着宝宝还要上班很辛苦，懂事的晨晨看妈妈弯腰困难，每天晚上就给妈妈端上洗脚水，帮妈妈洗脚，看到妈妈腿肿了，就给妈妈揉腿按摩，而且还经常跟妈妈说：“以后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我是哥哥，也是小男子汉，我要哄着她玩儿，还要保护她！”晨晨如愿以偿，弟媳真的给晨晨生了个小妹妹。有了小妹妹以后，晨晨果然有了小哥哥的担当，只要有空就去哄着妹妹玩儿。

如今妹妹丫丫已经快两岁了，小不点儿大的孩子非常惹人喜爱。这次我们去济南，海舅说起小丫丫就赞不绝口：“疫情防控期间，只要看着我想出门，她就指着阳台上挂着的口罩示意我带上，还步扎步扎的跑着把我的鞋子拿过来，等我回来了，又把拖鞋放在我脚底下，吃饭的时候，知道去太姥姥的房间，牵着太姥姥的手出来……”海舅说起小孙女丫丫，笑出了一脸的幸福。

对待表弟工作，海舅和妗子从来不提严苛要求。即便是表弟上高中时，他们也从不因成绩的起伏责备表弟，用海舅的话说：“只要你认真学习，尽了最大努力，能正常发挥就行，不要和其他同学比，只要每次考试有进步就可以。”表弟成家立业后，海舅跟表弟说：“首先把自己的小家庭打理好，工作也要有自己的小目标，然后奔着这个小目标踏踏实实的地去干，不要急功近利，稳中求进，也别怕吃苦，年轻人就该多干活儿。”所以表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既是一个好爸爸，也一位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几年的打拼，他已经成为单位的业务骨干，这也是海舅和妗子最感到欣慰的。

海舅一家四世同堂，生活幸福美满。有时我想，海舅一家的生活之所以这样美满幸福，还得益于海舅这位掌舵人的高瞻远瞩。他在家庭发展的关键节点紧跟国家发展大势，抓住了家庭的发展机遇。早在2008年，当时济南东部还是一片荒芜，海舅看了济南的远景规划后，果断出手在高新区买了150平的房子，当时房价仅4000元一平。在房价高涨的今天，很多人一房难求，即便买了房，也背负了沉重的房贷压力。为了一家人生活方便，海舅又在第二波房价上涨前，紧挨现在的房子又购置了第二套房，买时不到一万一平，谁知他们购房后不到一年，新房所在小区的房价飙升到两万多一平。海舅两次置业都是在房价低价位时入手，置业的时机总是把握得那么精准,我越来越佩服海舅当时的眼光和决策。因为海舅能顺着社会发展大趋势准确解读国家政策，所以干事总比别人快一步。试想如果海舅错过了低价位买房的机会，也许一家人的生活会背负更大的压力。

海舅一家人，上有九十六岁的老人，下有蹒跚学步的小孙女，孙子儿好学上进，儿子儿媳工作勤奋努力，一家人相亲相爱，相扶相持，和和美美，幸福快乐，令人羡慕和向往。

海舅一家人，不也正是当下中国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中的缩影吗！尽管时代在发展，社会也在进步，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更加强烈，但孝敬老人，养育好后代，真诚善良，爱己及人，建设美好家庭，传承优良家风，永远是中国传统文化里亘古不变的主题。这不仅是我们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应尽的责任，也是我们对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和文明的传承，更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世世代代肩负的使命！

让我们祝福海舅一家人！

作者简介：张金凤，阳信职业中专高级语文教师，阳信作家协会理事，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鱼儿水中游》、《婆婆的小树林》等十多篇作品在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