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三十五）|风吹麦浪

风吹麦浪

孟令新

日上三竿，村里已是炊烟升起。玉堂叔坐在一大片麦田的地头上正吧哒、吧哒地抽着一袋旱烟，他眼瞅着丰收在望的麦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今年的麦子长势好，估计亩产怎么着也千把斤吧？不，不止是千把斤，兴许还能是一千二三百斤哩。想到这里的玉堂叔竟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五十有八的玉堂叔身体倒是蛮硬朗的，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差起年轻人，走起路来似一阵风，又大又厚的脚底板砸得地面咚咚直响。说话大嗓门，性格也直，是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七尺汉。孩子大了，在外务工的务工，上学的上学，让家里冷清了不少。时间久了，这种冷清也就在家长里短的日子里渐渐地淡去了许多。

孩子他爹，咋回来的那么晚呀？吃饭都不知道个早晚！玉堂婶一边笑着埋怨他一边把热气腾腾地饭菜端上了桌。老婆子，今年地里的麦子增产丰收是十拿九稳的事了，抽空得多准备几条装麦子的口袋了。麦子增产丰收是件好事不假，可想想十几亩的麦子真要收起来也是一件愁事呢，孩子们都忙，在外面赶不回来，靠咱俩这老胳膊老腿的又得累一阵子了。累倒是不怕啥，孩子他爹，种庄稼收庄稼那有不累的？就怕赶上连阴天呢。玉堂婶的话不禁让玉堂叔的心里一惊：是呀，收庄稼最怕阴雨天，以前村里出去打工的少，地就是再多左右邻舍地互相帮衬帮衬也算收完麦了，可如今？想到这里的玉堂叔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天气晴，熟得快。时令季节再加上天气好，地里的麦子由金黄变成了焦黄，大片大片的成熟之色让人们按耐不住心头的喜悦，有心急的乡亲已经开始准备收割了。玉堂叔走到村口的时候碰到了从天津赶回来收麦的小爽。小爽刚一见到他便笑嘻嘻地问：玉堂叔，冬生没回来收麦吗？没呢，没呢。他在外面忙今年不回来收麦了。说这话的时候，玉堂叔的心里一直是空落落的……

孩子是给家里钱了。冬生是个孝顺的孩子，玉堂叔是知道的，可收麦在乡下是个大事，孩子即使什么也不干那怕是回来看看也是好的。玉堂叔在自相矛盾中也实在找不出一句埋怨孩子的话来了。玉堂叔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抽着闷烟。又在为收麦子的事犯愁呢，孩子他爹？不知什么时候冬生娘站在了他的身后。冬生娘见他没有吱声就又轻轻地说道：实在不行，就去村里找找锁成书记，让他帮帮咱。玉堂叔听到这里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仿佛是千倾波涛里发现了一条小船，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但是片刻之间玉堂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孩他娘，想想前几年的那件事我又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大前年伊丰山村荒地整合再利用，动员村民把自己开荒开出的土地交回到村里，以便整合后更有效地收益扩大化，村里为此下了不少力气，大会讲，小会说。家家户户做动员，领导干部也跑断了腿。一个月后村里十多户人家签了协议，两个月后，村里三分之二的人家支持村里的决定。半年后全村只剩下玉堂叔一户我行我素，雷打不动。村会计是本家兄弟，刚上门就被玉堂叔骂了回去。村主任来了好言相劝：玉堂叔，你开荒最多不假，一年一年地也收入了。村里收回你不舍可以理解，但村里谁没开过荒呀？还不是都支持村里的决定？所以，您就……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割谁的肉谁疼。我没偷没抢，开个荒犯那家王法了？玉堂叔没等村主任的话说完便一顿雷烟火炮地把人家顶了回去。

风清月朗的夜晚。不大的伊丰山村尽显安逸之态。从这家飘出了饭菜香气，从那家传过来欢声笑语。夜乡村此时此刻似一处世外桃源，让人平添几分向往！锁成书记披着一身月光轻拍着玉堂叔的院门，随着吱呀一声，玉堂叔从门里探出头来：是锁成书记呀，快屋里坐，快屋里坐。一杯热茶递到了书记手里，锁成书记把热茶放回到桌子上笑着道：对咱村荒地整合再利用这事你到底是怎么看的呀，叔。我怎么看，反正我是不支持，不支持就是反对。玉堂叔一说起荒地整合就心里来气！锁成并不着急继续慢声慢语地说着：地是集体的，叔，您也是集体的一员。村里的荒地整合是为集体办好事。开发利用荒地我们也不会让你以前白受累的，以后会考虑给予适当补偿的。玉堂叔一听这话气笑了：书记真会说话，可是画在墙上的大饼不能吃，你还是回去吧！书记，俺等补偿到了手再支持村上的决定。

村里的补偿发了下来，玉堂叔开的荒地被收回整合。此事也终于画上了不太圆满的句号，也成了玉堂叔心里一个怎么解都解不开的结。一晃两年过去了，锁成书记亲自登门自己都没给人家面子，不支持人家，如今自己有了难处再反过头来去求人家，人家会怎么看，怎么说？能不能帮这个忙？想到此处，玉堂叔真是陷入了两难境地。

第二天一大早，西北角的天堆积起了大朵的黑云，紧接着平地又刮起了一阵狂风。黑云越积越多，天空立时暗了下来，轰隆隆，几声闷雷从天边滚过，几道耀眼的闪电刺破了天空，娘唉！这真是怕啥来啥。玉堂叔一边弯腰割麦一边在心里叫苦不迭着。玉堂婶有点慌张：孩子他爹，这可咋办呀？玉堂叔有点急眼了，没好气地吼道：你问我我问谁呀？快割麦吧，孩他娘。大叔大婶，别慌，我们支援你们来了。顺着声音看过去，锁成书记来了，村主任来了，会计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台大型联合收割机。

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玉堂叔直起腰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风吹麦浪唰，唰唰唰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