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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三十八)|此心安处惟吾乡

发布时间:2020-08-03 09:50:35    作者:宁治春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此心安处惟吾乡

——音乐人商维成与他的故乡情结

宁治春

因为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自己的家乡,关于故乡的概念我是通过阅读才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每次读这些古诗,我都疑问重重:故乡,何以如此让一代代的诗人们魂牵梦绕,难舍难忘?

最终,我还是在著名钢琴教育家商维成这里找到了答案。

商维成是我相识了近三十年的老朋友。我们初相识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一事无成、到处碰壁的文学青年,而他所创作的歌曲不仅屡屡见诸报刊,并已经登上舞台,响彻天南地北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至黄昏,他都会站在邹平最南端一家乡镇医院的宿舍门口,望着矗立在夕阳晚照里的白云山,拉响怀抱中的手风琴……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年长我几岁的商维成已经鲤鱼跳龙门,脱离了老家的土地,成为公职人员,而我在接连招工遇挫、高考落榜、参军无望、执教被替……等等之后,仍在为自己的未来寻寻觅觅。贫困的家境,苦累的工作,在家乡的完全失意,这便是我几十年执着逃离乡村的动力之一。

作为朋友,商维成和我彼此关心,从生活到事业,涉及各个方面,但唯一的例外是,每次面对我种种对于家乡的偏执言辞,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倒是我,却屡屡质疑商维成为何放弃可能更好的前程,而是执意回老家就职,他则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以商维成的温和性格,初识他的人可能很难想象,他曾经是一个经历过战火的军人。那是1979年初春打响的对越自有反击战中,商维成随部队攻入越南,在一次战斗中负伤。在战友们用军大衣把他向临时救治所转移的路上,他一次次为自己祈祷: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父母需要他活着,兄弟们需要他活着,奶奶的在天之灵也一定时刻惦记着他。无论如何自己要活下来,告慰曾经反对他参军的奶奶……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商维成,命运之神也眷顾着他,在极差的救治条件下,商维成幸运地活了下来。

因为治疗和养伤,商维成有了大把空余时间,但狭小的病床和病房,使他并不能做任何物理性的活动,每天躺在病床上,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房顶,或者透过窗口窥视那片被树木和墙壁切割零碎的天空。眼睛累了,他就闭上,而这时候思绪则纷纷扬扬,幻化到另一个世界。这里有童年,有熟悉的院落,有短短长长、弯弯曲曲的街巷,有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父母、兄弟,他仿佛看到,父母正站在巷口,痴痴的望着通向村外的道路,那一定是在等待着他归来……

商维成参军以来的思乡之情这时浓到了极点。也正是在此时,读书无数的他终于明白故乡情结缘何成为古今中外诗人们的永恒主题。故乡,虽然未必一切都是美好,你也可能嫌弃过她的贫穷,失望过她的落后,但那是你血肉铸成的地方,那是你生命的起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捧土一掬水,都是你整个人不可或缺的细胞,你永远无法切割,也根本不可能剔除。即使你纵横天下,叱咤世界,但面对故乡,你蔑视一切的目光必定温情脉脉,坚如磐石的意志甚至也会变得柔软慈悲。“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这年秋后,在风靡大江南北的歌声里,商维成所在部队已经结束了战斗任务,回到国内休整,身体完全康复的商维成的探亲申请也被批准下来。

商维成的家在邹平东北端的焦桥镇小魏村,在焦桥下车后,他没有联系家人来接自己,而是弃路穿过长达七八里地的翠绿麦田,回到了村里。傍晚,在祭祀过奶奶和叔叔之后,他转弯来到自家的责任田,郁郁葱葱的麦苗在晚风中轻轻摇动,如同绿海微澜,舒缓的轻音乐。商维成感觉到仿佛有一只小手,柔软温和地抚摸着自己,不由大幅度地张开双臂,整个身体匍匐在麦田里,他将脸紧贴在麦苗上,一股浓郁的清香味顿时冲入鼻息间,他贪婪的吞吸着,品咂着,忽然之间,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婴儿依偎在母亲怀抱吸食乳汁的画面,同时又想起邹平土地上诞生的伟大诗人李广田的诗句:我是生自土中/来自田间的/这大地/我的母亲/我对她有着作为人子的深情……商维成一遍遍吟诵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因为身具音乐创作方面的才能和特长,又有着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立功表现,商维成本来是有机会留在部队的,可他还是以别人无法理解的理由回到了家乡。在一所乡镇医院短暂工作几年之后,一心想在音乐方面有所建树的商维成,最后还是接受了邻市周村区一所小学的音乐教师职位。周村,在商维成出生时,与其老家焦桥还同属于长山县,后来省析割并,各有归属,但毕竟咫尺之遥,“东岭西峰兮同白云,鸡鸣犬吠兮时相闻”(唐皇甫冉诗),商维成如果想回家,抬抬脚就到了。这其实正是他选择周村的原因之一。不止一次,他骑上自行车,由周村而长山,由长山而焦桥、孙镇、九户、台子、魏桥、码头、明集、青阳等邹平诸乡镇,每次线路不同,用时也各异。每路过村庄,他都会以步代车,遇到村民就闲扯几句。那时候乡镇之间的道路已铺上了沥青,只是商维成更愿意走土路,虽然凹凸不平,但亲近感、认同感更强烈一些。有时他也会带上女儿商羽在这些乡间土路上行走,边走边讲述着这块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在商羽后来成为中国人民大学钢琴教师之后,还时常想起那些快乐的日子,还会记得土路两侧那些蓬勃生长的碧绿庄稼……

天下的艺术家有一个共性,既视家乡为藩篱,时时想逃离,但往往又甘做故乡囚徒,并以其为毕生永恒的主题。商维成离乡三十多年,其实并未“离”,那里有一起成长的同伴,一起读书的同学,曾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还有血脉同枝的父母兄弟,更有那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他跟无数的朋友们介绍过自己的家乡,长白诸峰、黄河小清河、伏生刘徽范仲淹……他更无数次想过,将这故乡的一切创作成歌,传唱到全世界去。

在近三十年,商维成倾其全力于钢琴的学习、教学之中,以自己独特的教学理念和独创的教学方法,在国内钢琴教育界独树一帜,成为驰名全国的著名钢琴教育家,他培养的学生成千上万,考入国内外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博士生多达几十人,而从事钢琴普及和教育者更是难记其数,每年有数十个城市的办学机构聘请他帮助培训师资,北京、上海、天津等等这些高等学府林立的超大城市,也屡屡有他教学的身影……

正因为经常往返于全国各地,这让商维成有了更多远离故乡的情感体验。2018年的7月9日,他乘在兰州讲学的机会,专程探望了牺牲于抗战时期的叔叔商树信烈士曾经的妻子王剑青婶婶,这个祖籍邹平、曾为长山中学校花的95岁老人,在1943年丈夫牺牲之后,便随在外做生意的父亲离开邹平,颠沛流离,最终落足于兰州。虽然远离邹平,但王剑青始终没有忘记故乡那一片土地,从1950年第一次回到家乡祭奠前夫,到2011年以87岁高龄最后一次踏上故土,王剑青老人前后数十次千里迢迢来往于兰州邹平之间……这就是故乡,如同我们生活其上的这个地球,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再充满诱惑力,都无法真正的脱离,这里才是你一生最深切的眷恋,这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地。

兰州归来之后,商维成决定为家乡做一点什么。作为音乐人,商维成首先能够做的,当然就是音乐。短短半年之后,充满深情的歌曲《黛溪情》风靡邹平大地,紧跟着,民谣风格的《家在邹平》又一次广泛传唱,成为邹平近几年影响最为深远、演唱次数最多的歌曲。

作为交往最密切的朋友,商维成经常向我说起关于故乡的一切,而且经常热泪盈眶。不久前的一个深夜,他通过微信发来一连串语音,打开之后,是他和缓深沉的声音,时而有哽咽,时而有激越,内容则仍是关于故乡的土地、河流、人以及代代流传的故事……那一夜,我也沉陷其中。我及商维成,都在老去,在愈来愈浓的故乡情怀里,我们将重新回到童年、少年、青年……的岁月。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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