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三十九）|又是一年梨花开

又是一年梨花开

冯吉燕

千树万树一片白，又是一年梨花开……

又是一年梨花开，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下午处理完今天就诊的患者后，我伸了伸腰走到档案橱前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离医院不远处梨园一片白，花已经开了。这两天恰逢清明节，想到了我逝去的亲人——我的小舅舅，心情不免伤感起来。

那年梨花开时，农历三月初一的黄昏时分，海南那边妹夫来电话说，表妹的电话打不通，而小舅舅不放心表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阳信县城，于是从梨园采花回来，不顾劳累，也没来得及洗漱就骑着摩托车紧加油门赶往县城表妹家。距离县城还有大约一公里处， 有一个丁字路口需要左转，就在左转处一辆大车从小舅舅的摩托车后面呼啸而过……，还没来得及看看表妹，看看还在哺乳期的外甥……我的小舅舅在那一刻和我们阴阳两隔……

此时我手摸键盘让时间慢下来，平稳着我的呼吸，我的脑袋已麻木，仿佛世界在那一刻停止，而小舅舅的音容笑貌却出奇地清晰。尤其那一颗锡纸颜色的假牙，还有那微笑的样子，还有那一句亲切的问“来了蛮，妮”，我再也听不到小舅舅这样问了，我已泣不成声……

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我的小舅舅！

我的小舅舅一共姊妹四个，听妈妈讲在小舅舅三岁的时候，我的外婆就因病去世了，是外公一个人在那艰苦的年代带大了四个孩子。经常听妈妈讲因为小舅舅最小，所以兄弟姊妹几个对小舅舅格外疼爱，在那用工分攒粮的时代，有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尽量让给小舅舅，在两个舅舅和妈妈的印象里，小舅舅一直是家里长得俊俏、聪明而又极讨哥哥姐姐欢喜的小弟弟。到了上学的年龄，小舅舅在家人的万千宠爱下，背起书包走进了学校。他不负众望，一直顺利地完成了高中学业，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

到了已婚的年龄，他健硕的身材和白皙俊俏的五官，他的勤劳和善良，还有他对工作的兢兢业业得到了小舅妈的倾慕，在月老的牵线下，在那年的农历三月初一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小舅妈虽个子不高但长相姣好，心地善良待我如亲女，又因小表妹和我年龄相仿，我童年的暑寒假基本上在小舅妈家里度过，所以自然地感觉和小舅舅小舅妈特别亲近。

记得小表妹八岁那年的暑假，我和妹妹又去了小舅舅家，正赶上一家人在吃西瓜。小舅舅和小舅妈赶紧放下手里的西瓜，起身给我和妹妹拿了两块大点的西瓜，“来来来，妮，快吃快吃，老甜了”，闭上眼那西瓜的香甜还在舌尖上缠绵……

1993年我收到了一张滨医护校的入学通知书，它让我喜忧参半，因为通知书上还明确的写着需交齐三年学费。九十年代时几千元钱对于我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当年外公坚定地对妈妈说：“只要孩子愿意上学咱就想办法。” 外公铿锵有力的话，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掷地有声。当时大舅舅就卖了家里仅有的一头牛，凑了六百元钱，二舅舅那年好像养了蛋鸡，然后攒了一笔钱，小舅舅卖了二十袋小麦攒了一笔钱，好歹凑齐了学费，在那年的九月一日搭乘庄乡马黎明哥哥拉灰的大拖挂车由小舅舅、大伯和爸爸陪同，15岁的我第二次远离家乡求学（第一次是离家去县城读书）。 来到滨医护校后，大伯办理着入学手续，小舅舅千叮咛万嘱咐：“妮，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他一边嘱咐着一边和爸爸帮我一起整理着床铺，就在小舅舅要回阳信转身的那一瞬间，可能是初入城市的胆怯和对家人的不舍吧，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上护校期间，生活拮据的我去食堂打饭时舍不得买青菜吃。每次寒假开学时我都会带着小舅舅准备的一袋咸萝卜和一小瓶熟卫生油（煮沸过后又冷却的棉花籽油）。舅舅风趣地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咸萝卜管够呀。”咸萝卜块蘸一点油，就着馒头吃，那种咸咸的香香的味道连同小舅舅的爱都镶嵌在那段时光里。

后来再后来，我和小表妹都已长大结婚生子，但我还会经常想起小时候在小舅舅家和小表妹玩耍的样子，那时候小舅舅在一旁呵呵咧着嘴笑的样子一直在脑海里萦绕……

因为外婆去世，外公一个人挣工分不够补贴家用，所以大舅舅忍疼割爱放弃了学业回家挣工分。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大舅舅过早地分担了家庭的重担。那年外公已八十二岁了，大舅舅也因心力衰竭卧床在家。有一天大舅舅说想吃点花生沾（熟花生外裹上一层白糖的一种食品），外公爱子心切，执意自己骑自行车去商店买给大舅舅吃。就在那年梨花开的季节里，大舅舅的心脏病又犯了，于是我骑着摩托车经过村庄浇灌田地的坡道，颠颠簸簸地到了大舅舅家，进门一看我傻了眼，大舅舅已没了呼吸。二舅舅说：“你大舅舅走了。”我脑子一片空白地站在那里，前几次心脏病复发我都能接电话后几分钟赶到， 吸氧、用药及时抢救回舅舅。而这次，一切都晚了，大舅舅还是走了，在那年梨花开的季节里走了……

如今多年过去了，我的外公在几年前带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和不舍也离开了我，今年清明无雨，泪已滂沱，我的亲人们，在那边还好吗？

又是一年梨花白，我在舅舅外公的坟头前，纸巾已湿透……

万千思念揉成纸团化作灰随风入坟茔，外甥女来看你们了……

作者简介：冯吉燕，滨州阳信人，阳信作协会员，就职于金阳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闲暇之余喜欢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