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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五十五)|父亲

发布时间:2020-11-24 16:23:45    作者:王德水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父亲

王德水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一个月了,这些日子里,他的音容笑貌随时随地隐现在我的眼前,悲痛与思念交织在一起,心里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滋味。父亲的一生与辉煌、成就之类的字眼无缘,但他的勤劳、善良、豁达、坚强,却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除了农活就是庄稼。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一个永远闲不住的人,从早到晚,忙里忙外,没有住脚的时候。我的村名叫“碱场王家”,历史上以盐碱地多闻名,人均二、三亩地。新中国的诞生,让家乡的盐碱地“喝”上了甘甜的黄河水,经过多年的黄河水灌溉,盐碱地都变成了良田。

八十年代初,责任田包产到户,我家承包了十五六亩庄稼地,这么多庄稼地,基本上是父亲一个人耕种的。我从读高中到后来工作,只有麦秋假才能帮家里一点儿忙。当时家里喂着猪和牛,父亲每天起得很早,先是喂猪喂牛,垫猪圈填牛栏,然后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匆匆地推着一车子农具赶到田地里继续劳作,收工回家,父亲还帮着母亲烧火做饭。到了秋收秋种季节,父亲常常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有时几乎是通宵达旦。就是那样,父亲也总是怕累着我们这些孩子,即使前一天晚上和父亲说好第二天早上叫着我们一块去地里干活儿,但醒来之后,父亲早就独自一个人下地了。父亲就是阴雨天也闲不着,不是修理农具,就是做一些在室内能干的零碎活儿。父亲七十岁以前的生命里根本没有“午休”的概念。  

父亲对子女严慈相济。我兄弟姐妹四个,唯我一个男孩,父亲对我更是疼爱有加。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去村东的土井上挑水,常常一个肩头挑着两桶水,一个手臂还抱着我。我六十年代初出生,村里没有一个和我同龄的,那时生活特别困难,听说村里有的人被活活饿死。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父母省吃俭用,尽量给我一些好吃的。我从小爱吃烧烤的食物,大约八九岁的时候,我每天早晨醒来后,枕头底下总能摸到用面筋缠在高粱秸秆上在土灶里烧烤的面食或是烤得外皮泛黄的馍馍。那时家里穷,没有取暖的炉具和煤块儿,每天晚上父亲总是给我在被窝里放一个盛满热水的玻璃瓶子。后来年龄大了,我一个人住在西北屋里,每天晚上父亲用柴草把我睡的土炕烧得热乎乎的,一直到我结了婚。高考落榜后,按照村里的规定年满十八周岁就有河工任务,那年冬天,我去了流坡坞二陈之沟工地去挖沟,刚干了两天,年近半百的父亲生怕我累着,硬是将我替下。父亲不仅对我如此关爱,就是对我的孩子们的疼爱也是无微不至。大女儿小时候,一直喜欢喝奶粉掺橘子汁。当时十五里以外的沾化大高供销社有一种质量比较好的橘子汁,一瓶壹元玖角捌分,那时家里基本上没有钱,每次只买一瓶,父亲隔三差五的去大高便是常有的事了。记得我两个女儿小的时候,父亲没有吃过一顿囫囵饭,一开饭父亲就抢着抱着孩子去院外玩耍喂饭,等大家用饭后父亲才去吃饭,基本上每顿饭是这样。

父亲对我要求非常严厉,小时候我经常因在外面打架做错事挨父亲的训斥,记得我十二三岁时的一个初春,我和同龄的伙伴立山在村东的水湾旁边打架,我穿着母亲刚给我做的新棉袄,一会儿整个人就成了“泥猴”。父亲知道后拿着耙子追赶着打我,我绕着村里所有的胡同转了一圈,父亲绕着胡同追了一圈,一路上我吓得没命地跑,哇哇地哭……

尽管父亲自己没有上过几天学,但对我的学习从小抓得很严,指望我长大后有点儿出息。尽管家里穷,每年春节过后都请老师吃顿饭,打听我在学校的表现情况,请求老师对我严加管教,力争有个好的学习成绩,长大后成个人才。现在想起来父亲当时对我寄予多大希望啊!得知我高考落榜的那天晚上,我和父亲铡牲口草,父子俩彼此一句话也没有,只有一起一落“嗤嗤嚓嚓”的铡草声,我知道父亲此时此刻心里的滋味。我更是无地自容,深感有愧于父亲望子成龙的殷切期望和多年来为我付出的心血。后来我当了民办教师,父亲对我要求照样很严,让我一定给孩子们教出好的成绩来。记得有一次同村和我当民办教师的海龙在县里数学竞赛受到了嘉奖,父亲一直追问我为什么没有拿到奖励,任凭我反复解释,父亲也不高兴,因为县里那次举行的是数学竞赛,我任教的是英语学科。就是后来我到了政府部门工作,手中有了一点儿小权力,父亲也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地干,人家用咱是看得起咱,千万别稀罕人家公家的东西。”其实,不管在哪个工作岗位,我时时刻刻将父亲的话牢记在心。      

父亲脾气随和,性格开朗,和村里的年幼老少都处得很好。我兄妹几个都不在父亲身边,他不愿意住城里,母亲过世后父亲就一个人在老家,但我每次回家,家里总是有好几个人陪着他玩,有年长的,也有年少的,用我父亲自己的话说就是“咱老中青三结合呀”。尤其是身患绝症后,每天晚上和农闲天总有七、八个人陪我父亲打牌,他们以牌取乐,用争抢一些玉米粒的多少来表示自己的输赢。我每次和父亲通电话,总是听到里面像俱乐部一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父亲喜欢古装戏剧,遇到好的影碟就买下来,家里各种版本的戏曲影碟不下百八十盘,村里爱好听戏的老人们经常陪我父亲在家里看戏听曲。父亲听戏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就是在病重卧床的日子里,一放碟子凭听觉他也能说出是哪个剧目、扮演者的字姓名谁。父亲乐观、幽默,时常一句话惹得人们捧腹大笑。就是得了绝症后,他也没有任何胆怯的心理,从不避讳自己的病情,每天总是乐呵呵的。他总是说:“人到了年纪就得死,要不地球上还盛不开了。”有一次,村里来了个算命人,见了我父亲便奉承说:“这个老大爷一看面相就是高寿。”父亲笑对人家说:“你算的真准,你可不知道我得了癌症。”算命人无言答对。前年春天邻居家老了人,在院子外面街道上搭设了灵堂,父亲对人们闹玩说:“这灵堂周围四个窝儿我赁下了,别填实了,以后我用。”惹得人们哈哈大笑。去年初冬的一天,我兄妹几个回家看望父亲,下车后大包小拎提着一些东西,村里的立根哥问我父亲:“大伯,今天您生日吗?”父亲笑着说:“你这家伙真没有才分,还生日,我就快过熟日了。”一句话让人哭笑不得。父亲热爱生活,笑对人生,一生的艰辛和坎坷从来没有遮挡住他豁达乐观的生活情趣。

父亲与病魔顽强抗争了整整三年。一个癌症患者所忍受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病情发生后,正常饮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后来的日子基本上是以流食为主,起初麻酥饼干泡汤、小馒头饼干、牛奶、焖鸡蛋、蔬菜汤、小米稀饭是父亲的主食。那时父亲的体重还没有下降,面色还和正常人一样,天天在村外的公路上步行四五里路,还经常骑自行车赶集上店,他经常对人讲,我一天能喝八大碗。随着病情一天天恶化,父亲饮食困难程度更加严重,小米稀饭也难以咽下,只能靠水果榨汁机和豆浆机榨汁打浆维持饮食。核桃、花生、小枣、大豆配料打浆他最爱喝。隔顿再冲泡一些蔬菜粉、婴儿羊奶粉,再就是熬大骨头汤、鲫鱼汤,有时也喝一些初元口服液。实际上父亲那时的营养已经不能保证身体的需要了。就是那样,父亲也没有躺下来,他总是说,人一旦躺下就不行了,还是天天坚持散步、骑自行车。我清楚地记得就是那样的情况下,麦秋前他瞒着我们在长庄大集上买了一捆十九斤重的葱栽子,用自行车自己带回了家。最后的七个月父亲的饮食更是每况愈下,基本上连水也喝不进去了,那时候喝半碗羊奶也需要大半个小时,用小勺一点一点儿地往嘴里送,有时费了好大劲喝进去,一会儿就又吐出一些来,最后七个月的日日夜夜只好用输营养液来维持生命,不过父亲还天天坚持咀嚼一些棒棒糖、奶糖、奶酪、奶片和冰糖,吐一部分也渗入食道一部分。父亲非常坚强,到后来身体枯瘦如柴,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一次不舒服,直到临终的前几天,疼痛难忍,就是疼得紧皱眉头,也从不喊出声来。最后两天多的时间,扎了十多支杜冷丁,可见父亲的疼痛程度。二〇一四年古历三月二十九日下午二时十七分,父亲在昏睡中走完了他的人生之旅。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撕心裂肺的时刻。

有缘五十三年的父子,如果真的有来生,跪求父亲答应我,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

作者简介:王德水,文学爱好者,供职于阳信县教育和体育局。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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