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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六十)|到山上去

发布时间:2021-01-04 17:28:09    作者:刘玉梅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到山上去

刘玉梅

(一)

夏日里外出吃饭,总是要到山上去。

吃饭本身没有多大的诱惑,而每次一听“到山上去”,心总禁不住动起来。

一到山上,那青的绿的远山原野,那覆住了头顶一小片天空的核桃树苹果树或是柿子树的风韵,总是能无声地推开你的心门,于是很多双沉寂已久的眼睛被不动声色地点亮。

小小的酒桌上有休闲的海阔天空偶尔也有惺惺相惜的觥筹交错;有所谓的前程无量偶尔也有无影的刀枪剑戟。即便什么也没有,一桌下来也务必要收获几路朋友。有时会免不住小叹,做女人可是真好。可以什么也不必多心,茶即是茶,菜即是菜,贪一样的小吃过后,就可以带了孩子或是约了同桌女朋闲走去了。

夏日的夜真是好极了,八点过后了空气还是透明的。离了桌顺路往山上走,因为是水泥路,平坦无忧,就可以放开了眼睛,看不远的视线里黄的山褐的山灰的山黑的山,应了极舒服的层次在眼前铺排布局。然后柔的凉的山风贴了眉眼唇角、绕过脖颈发梢,徐徐地去了。然后有身边小了两旬的小友亮了嗓子不住“阿姨阿姨”地叫,一会儿猜谜语一会儿是讲笑话。我能够拢了她的快乐的肩,拿她当了拐杖一样地腻靠了她,说笑里没有一丝隔阂。是了,我的敏感又任性的心从来都是亲近小友的,难怪她甜笑着说:阿姨,你是除了我妈妈外对我最好的女人。唉,我自然会先为她竟然动用了我不久前才敢动用的“女人”而笑了,她当然不必理解我的笑,只管接着说:阿姨,你真好看。

小孩子大抵都这样,甜了她的心,大概就没有自己的眼睛了。

说了笑了走了看了,心事就慢慢浮上来了。远的山近的树,总是人们生活状态的最好的对照。再看身边笑闹的孩子,知道她们正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绝妙时候。而自己要再走到这个时候,不知还要历经什么跨越多久。

想不开的暂不去想,想得开的就随后来了。毕业前夕,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骑着自行车就能转变十几个人的相邻不远的家乡。晚上把家里的大人撵出去,两间屋子足够了,坦然的盖上大人走前拿出的新被褥。早上上山,越爬越高、越攀越陡的时候,兴致就无由地来了,冲了脚下的小巧的房屋田地,冲了那片开阔,放开嗓子喊了:喂——噢——那声音真是痛快的抒情,淋漓的演唱,撞开每个人的胸腔,还兀自无拘的奔放!我没有尝试过,我只看了他们的大喊,那声音似乎就在今晚,那面孔似乎来在眼前。

到山上去,到山上去,山上有清风怡人,抒引胸臆。 

(二)

天还凉的时候,冬末春初吧,喜欢到山上去。

母亲从枯草里寻新出芽的苦菜,甚至会挖些还未出芽的苦菜根。不为别的,只为对父亲的身体好,也为我说这是好东西。于是每看到一棵,都会很欢欣的。那种快乐单纯而干脆,单纯而干脆的快乐仅属于孩子和老人。

不属于我。我的年龄,还只能在欲海里泅游。

大片大片的干枯的黄的白的草,在斜坡上匍匐漫卷,也像海。

我带着火机呢,我穿着高跟鞋呢,我根本没想和母亲挖菜,我就想来玩玩。我喜欢这个时候的山,还喜欢在山上放火——我知道一个去处,在这里农人年年开春时候都会放火,意在烧掉厚密的枯草落叶,为庄稼或野草的新生辟一点先机。我意不在此。我喜欢火,它有时星星点点,亦可蓬蓬勃勃;它柔弱无骨,又乖张暴戾;它自由无拘,也小心翼翼;它热烈激动,亦柔和宁静;它因风而长,又由风赋形;它关乎覆灭和黑暗,也孕育新生与光明——我疑心那是一种哲学范畴的、美的最高级形态。

拢一把枯草,一阵微烟过后,火一下子腾窜开去。看橘红的火舌忽大忽小,在春风里,看它精灵般的伸了它的轻柔的舌,张扬了它的狂躁的裙,放纵了它的灰黑烟雾,席卷了我,包围了我,呛疼了我的眼睛,一刻的痴呆后,接着看见孩子随着火势的大小惊呼欢舞,也就抽回神来一起去引火添柴……

这本来是一条不深的山谷,也像一条多年缺水的河,管它是什么呢,反正是点火的绝好去处。因为是沟谷,火势就不会漫出山谷逃到别处;也因为两岸的斜坡地势和废弃的梯田,火势就特别好蔓延,一阵风吹来,火舌和烟雾呼地压向一侧的枯草,随着一阵哔哔啵啵的爆裂,烟雾散去火头冲天炙得脸都开始发热。火光里仿佛看到静谧安详的逝者面孔,又曾有少年热血汩汩流动……离火远一点,吹动衣角发梢的山风重新变得清冷。看看稍远的烧不到的草,看看更远一点的树和安静不动的山,心情随着山势散漫,近日里常听的歌声就遥遥的飘来,飘成眼前画面的背景音乐一般: 

“光境视觉,思想什么……从寻寻觅觅迷迷离离中沉疴,到孤孤单单反反复复中醒觉……”——心的醒觉,也需要一场这样的火势么?

像是从浑水里打捞一件衣衫,从光景里打捞自己。一路走着看着愿着求着哭着笑着累着,一路走了看了愿了求了哭了笑了累了,一路还在走着。

借着山谷灭掉火势,沿着山路上去走走。多久没有到山上来了?山上变化好大。遇不到幼稚时候游走鼠窜的一条条路径,找不见满是车厘子棵儿的碎石冢,走不进黑压压有小森林感觉的山坳林丛,更寻不见曾经躺了小睡的大石床,即便在当年紫了桑葚也惹红了孩子眼的小半个山坡,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了一片桑葚树根。

来到山上,原来也是想要再嗅嗅一种叫做过去的味道。

那味道却仅在心里了。

想起古人诗词里的红樱桃绿芭蕉——那一夜细雨滴滴答答,仿佛正在耳畔。

(三)

多久没有到山上去了,记不清,孩子初中八九年级高中三年是没去过。或者仓促去过而没有去过的感觉。每想起山,为什么总像想起一位多年未曾拜谒过的老友?为何想念常甚,又总是多时未去见过?

连日小雨,清凉。车窗外一路山,好看。

山头被湿气罩着。这湿气,就是水呀。看那水气环绕轻抚,飘逸摩挲,飘扬时未轻离,笼罩时不掩埋,偎依而不无骨,缠绵却无凄恻,时而小露山头,时而浮出山色。你中有我,我亦生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两相心怀间,浑然一体未。水用这样的形式和山相处,远胜过做山怀间一湾碧波。

山之美,常常美得不可方物。当我终于在繁复的忙碌里较多的摸起书本,我发现一种奇妙的感受——领受自然山川的美好感觉,读古诗词时亦会遇到,而且这种感受一样美好而或更甚。

李白有一首诗,小学里就学到。“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七八岁时就不喜欢,觉得直白肤浅到无味。后来读过两个版本的《李白传记》。李白随父亲离碎叶,徙蜀中。少年出蜀,辗转求仕。给这个县尉写封信,又给那个长史上封书。呼朋唤友千金散尽,仕途寥落不见一丝光亮。此时的李白病了,这场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掷金而交的朋友一个也没有前来探望的。此时的诗人年仅二十多岁,求仕的阻滞、人世的凉薄、病中的凄惶和独自一人的羁旅思家之情,使诗人那颗一贯昂扬的心落寞了,李白第一次严肃的反思自我与人生。世味年来薄,谁令骑马客。对于儿女情长甚或亲情都颇为淡漠的诗人,想家了。诗人踟蹰难眠披衣下床,举头明月低头思乡的身影格外凄凉。——这首小诗便成了我的心头好,每次玩味,都觉文字越是素朴直白,辛酸况味愈是盛大。

后来李白又到安陆,一待十年。李白异于常人的对于求仕理想的执着、对自己才华的坚信,与现实的冷遇一次次撞击。“酒隐”安陆,“隐”之被迫,“酒”之苦磨,李白人生最好的十数年华蹉跎;来到长安,街道朱门紧闭,斗鸡浪人横行;向纨绔官二代求乞,隐居终南等仕(唐朝初年卢藏用隐居“终南”,后被武后重用)。探得一星消息便又离京寻求,归来后半年又过。蹉跎复蹉跎,“终南捷径”何渺渺!?李白举目四顾,惶惶无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已经不足以抒发诗人此刻的襟怀,人无外两种境况,蹉跎的时日过于久长,要么失了志向在沉默里消亡,要么就在沉默中喷薄而出。诗人必定属于后者。王炎《古行路难》激发了李白,皇皇巨作《蜀道难》问世。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是诗人的设问,也是行走在蜀道上的游人的自诘。《蜀道难》是一幅峥嵘嵯峨的蜀中山水图,也是一首有志之士慷慨唏嘘的浩然悲歌,更是一种对于时世艰难、理想难寻的人生之路的失意慨叹。既雄奇瑰丽又汪洋恣肆,“想象宏阔而飞动,状景夸张而具有浮雕感”,嗟怨之声、追悔之意、报国无路、长歌当哭!一折三叹,文气浩荡。更难能可贵的是,李白之诗,从来都是嗟叹同时又让人感奋,胆寒时刻更诱人向前!

每读到好诗词,诗中情味总能让我如见画面,并在画面中扼腕回肠。我在这些内心情绪的震撼或共鸣里陶醉。在以往,这种陶醉惟其欣赏自然山水所能有!我深切的喜欢着这些诗,喜欢读诗的感觉和作诗的人。他们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间空前的伟岸,像极了一座座山。

后来的李白成了朝廷一个不在编的临时工,两年后赐金放还,终归于高山大川。“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是对其人生的一幅极简素描。终其一生,李白苦求两件事,寻仙访道,不通过科举但必要出仕。不知道李白为何饱读诗书却不屑于科举,按性格而言,科举出仕这种数年寒窗的漫长时间跨度和奔走取仕之繁琐是李白不能容忍的,加之和万千普天下之学子用一样的方式走一样的路,也为李白所不屑。李白应该更喜欢像有些典故或传说一样,才气盛名如雷贯耳却隐居世外,国家朝廷有一要务非他而不能。于是有人慕名来求谒自己这位世外的谪仙人,而且一出仕便匡国济世,政名远播。这种直接的人生带来的快意,应该属于他不凡的李白。然造化弄人。李白的性格只能遇到李白的人生。

感谢曾婉拒过李白的每一个人,让李白在高山大川之间盘桓十数年。感谢李白遇见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这些山河也终以一种最奢华的方式铭记了他。

李白的人生,就是一座山。山路蜿蜒,山势高峻,佳树峥嵘,奇峰突兀。玄幻神秘,引人唏嘘。

读诗词,品人生,胸怀间酣畅快意。读好书犹如爬山,在不断地阅读和反思中关照自我,淡漠该淡漠的,铭记该铭记的。常常的翻新认识,犹如翻过下一个山头,看见一个新的山谷。

作者简介:刘玉梅,滨州邹平市青阳镇初级中学语文教师。一位远离文学的文学爱好者,抱素朴之心走近文学,如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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