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六十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里？

李卓睿

 我注意到他传统的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一条腿垂下床沿，没有绑鞋带的运动鞋马马虎虎的套在脚上，头发十分的稀疏，露出有几个斑点的一大片光秃秃的头皮，或许前几天还是个发丝稠密遮住眼帘的英气小伙子吧？他不太张口说话，偶尔开口时竟是少有的闽南语，于是本来就不善交流的他更加言少寡语了。他的床位是最靠窗的那一个，常常用一只胳膊支撑着上半身，怯怯的向窗外望，好像怕惊扰了别人，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那眼神飘忽不定，总是由暗淡换为清澈，然后又慢慢暗淡下来，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正在打点滴，标注好名称的药液正一滴滴地顺着输液管进入皮肤，然后融入血液，运往全身，这是最后一瓶了，他的眼镜时不时从窗外收回，瞟一眼悬挂着的输液瓶，很快地又望向窗外，终于，最后一滴药液进入皮肤，空气开始缓慢的注入输液管，向针口方向移动，他抬头看了一眼，连护士都没叫。一只手摁住针孔，拇指和中指配合着将针头拔了出来，不到五秒钟，一切都是那么熟练，自然。

接下来是穿鞋子，要知道，这可是件麻烦的工程，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叫护士，停了大约三秒钟，他弯下了腰，决定不惊扰旁人，但刚弯下腰，他就后悔了，弯腰幅度太大，刚刚打过石膏的腿传来了阵阵的裂痛，他咬住牙，顾不了这么多，指尖刚刚能碰到鞋子，胳膊微微颤抖，他努力着，差点儿，就差一点儿，再稍弯一下腰，他就能抓到穿下的鞋子，但身体却忽地失去了平衡，他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护士闻声小跑进来，他窘红了脸，挣扎着要顶起身子，护士惊讶的问他在做什么，一边拽着他扶上了床，他骚骚头发，脸更红了，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得竟那样天真“我...嘿嘿，想去...想去看...看看...春天”他低下头，眼眸跳跃着。

我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少年的言语曾让我动心。但，这就是我所要找的春天吗？我扣问我自己，哦！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罢了，我挥挥手，没有再留眸。

这是一座安静祥和的小院落，红瓦白砖的房屋参差不齐，几堵惨败的破墙上绕着一圈圈没有绿叶的爬山虎，桦木的质感仍然光秃秃的，落日的影儿拽在那堵破墙上，几个乱入的枝干跟着晃动，巷子深处有一家杂货店，颓废的木牌，屋顶垮了一半，轻轻跨进，一直老猫卧在主人脚边，打起了吨儿，主人是一位老爷爷，胡子花白，穿着棉裤长衫，坐在板凳上看报，厚厚的老花镜后面一双浑浊的眼睛使劲眯着，仔细辨认报纸上蚁足般的字迹。

杂货店的东西可不少，番茄、洋葱、鸡蛋、酱油、棉被盖着的馍馍，小孩子爱吃的彩虹糖，色泽鲜亮的香蕉，适合就馍馍吃的辣椒酱......老人抬起头，说鸡蛋是新鲜的，买几个吧，蔬菜的种类也不少，老人给我挑了一大把油菜，又添了几根长葱，还不忘加几把蒜苗，说是自己在后院种的，不收钱。我问这家杂货店是何时建的，他笑得一派天真：“太久了，不记得了”。残阳落在他稀疏的头发上，刚好衬出两鬓的白发与额头上深深的皱纹。

走出巷子，我却突然默然下来，干枯的桦树枝子，没有绿叶的爬山虎，眸子转着，却找不到一点春天的足迹，沉默着，忽然回忆起了那个病床的少年，笑得一派天真的杂货店老爷爷，我明白了。

春天，不是任何一个有绿叶的枝干，有红花的草茎，他是棱角逐渐分明的少年追问你世界从哪里开始时渴望的眸子，它是拐角深巷处老人安宁祥和的笑脸，它是身患重病却依然期盼春天的少年。            

它是窝在主人身边不弃的老猫，它是...... 。    

巷子深了，春天自然就来了。

我笑了，望着这个没有绿叶的春天......

作者简介：李卓睿，惠民县第一中学2020级4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