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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六十二)|二姐

发布时间:2021-01-25 16:47:38    作者:马光增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二姐

马光增

我没有兄弟,只有三个姐姐。我对大姐、三姐她们小时候的了解多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大姐大我十八岁,在我出生不久就远嫁到无棣县了。那个物质困乏的年代,加上自己家三个孩子拖累,大姐对娘家的眷顾、接济虽然尽心尽力,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姐是夭折的。那是在1960年生活特别困难的时期,大人吃糠咽菜尚能勉强活下去,年幼的孩子就没有法子了。那年冬天,只有三岁大小的三姐饿得醒了就哭,哭累了就昏昏沉沉地睡。有一天,三姐在母亲的怀里哭着要喝粥。没有米、没有面下锅,哪来的粥喝?三姐哭得实在没有力气了,眼看着头一歪,就在母亲的怀里断了气。我小时候,母亲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一说起我三姐,母亲就眼泪哗哗,心疼不已。

只有大我八岁的二姐,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还在我刚刚记事时,二姐领我捉迷藏,割草挖野菜;教我数数、写字;教我唱儿歌。大事小事、好吃好喝,都让着我。那时候,尽管饥一顿饱一顿,但还算能吃上饭。不过,印象中快有一年的光景,我没有吃过白面馒头、水饺之类的“奢侈品”了。母亲狠狠心,从小瓮里舀出一瓢小麦,换来两个白面馍馍。我一个,二姐一个。连咸菜也不用吃,我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就吃没了。我问二姐:“你的馍馍呢?”二姐说:“也吃没了。”第二天吃午饭时,二姐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昨天的那个只咬了一口的馍馍,举得高高地问我:“听话吗?长大好好念书吗?”望着馋人的馒头,我当然变乖了:“听话!一定好好念书!”二姐哈哈一笑,把这个啃了一口的馒头递给了我,她自己却从锅里拿起了黑得发亮的地瓜面窝窝头,就着咸菜吃起来。父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奖着二姐,然后带着激励的口吻对我说:“听话啊!长大好好念书,考出去,可别在咱庄稼地里啃坷垃了!”

到了我快要上小学的年龄,二姐已经在阳信县小桑公社完全小学毕业。就要升初中了,二姐自己提出辍学回家,帮父母挣工分。听父母和邻居们说,我二姐念书才分特别好。在班上考试总是数一数二的,升上初中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然而,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掀高潮的阶段,学校里除了组织学生到实验田劳动锻炼,就是上街游行、喊口号、发传单。即便是上课,也多是背诵《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那个时代,读书和不读书,有文化和没文化,似乎没看出有什么差别。农家人也看不到读书与个人前程有什么关系。二姐是觉着继续上学学不到东西,还是觉着父母年岁大不能下地干活了,非要辍学务农,帮着父母挣工分,当时都不得而知,也许二者兼有吧?为此,二姐的班主任曹老师不止一次地来我们家,说服我父母,动员我二姐继续上学:“这孩子天资聪慧,不上学多可惜啊!”

二姐刚下学,啥也不会。插秧,割麦,施肥,除草,间苗等农活,样样从头学起。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挣的却是成年女整劳力的八分工。母亲五十开外,眼睛又花,晚上还教二姐做针线活。可以说,从那以后,我身上的衣服、鞋袜,全由二姐学着包揽了。

明天是我上小学的第一天了,母亲指教着二姐给我做了身新衣服。二姐说还得为我赶做一双新鞋子,二姐是想让我穿戴一新,整整齐齐地去学堂,不给家里丢面子。第一次学做鞋,她从邻居家借来鞋底鞋帮样儿,比照着。纳鞋底用锥子,一不小心锥尖把她的左手中指都钻透了,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疼得二姐脸色立时蜡黄,脸上直冒冷汗。她吭都不吭一声,擦干血迹,缠上布条,硬是借着暗淡昏黄的煤油灯,熬了一整夜,天亮时分,终于把鞋子做好了。第二天,我就是穿着这双沾着二姐鲜血、却并不怎么可脚的新鞋子到校报到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就这样,二姐无怨无悔,默默地为我付出,一直到我大学毕业。

我赶上了恢复高考的大好机遇。高中毕业幸运地考上了师范,接着又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和稳定的收入,继而成家立业,离开父母,走出乡村,当过教师、干部,而今又闯荡京城,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一份事业。

每当夜深人静,夜不成寐时,我时常扪心自问:我能有今天,是靠我的聪明才智?还是靠我的刻苦勤奋?我觉得首先应该感谢家人!没有全家的托举之力,没有二姐放弃学业让路给我和她默默无语的付出,我自己的努力很有可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二姐出嫁到离我们村临近的惠民县香翟公社(现属何坊街道)的一个贫寒农家。大集体,生产队,二姐姐夫终日劳作,家庭依然清苦。还有两个外甥女、一个外甥陆续上学,学费书费都难以拿出,二姐整日愁容满面,似乎苦日子永远没有尽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长大了,我觉得我有责任、有义务尽我所能,帮助二姐一家度过难关。夏收帮着收割小麦点种玉米,秋收帮着掰玉米播种小麦。为孩子们交学费,帮他们家里买化肥,购农机,建房子。只要二姐张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慷慨解囊,鼎力相助。

村里邻居经常对二姐说:“你呀,可沾了恁兄弟的光啦!”

其实,这点力所能的帮助也算不上什么。在那个生活困顿的年代,一奶同胞,我和二姐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二姐为我的付出实在太多了。

我怎能忘恩负义,忘记了我的二姐呢!

作者简介:马光增,山东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马腾霄村人。毕业于山东教育学院(齐鲁师范学院)中文系,山东大学古典文学硕士研究生。后任阳信三中、阳信一中教师、县委新闻科长,后供职于新华社山东分社、人民日报海外版。现创办北京今日采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地方史志等古籍史学方面有所研究,其散文等文学作品散见于各种文学报刊。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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