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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六十七)|难忘那件过年的新衣

发布时间:2021-02-18 11:05:24    作者:卢桂枝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难忘那件过年的新衣

卢桂枝

我能够记事,应该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当时家家日子紧巴,不过已经能够玉米面窝头管饱了。如果平常时节家里来客人还能沾光吃上白面饼、白米饭或者是瘦瘦的菜饺子之类。过大年就不一样了:猪肉大葱馅的肚子滚圆的饺子、雪白的馒头、炸的焦黄的大萝卜丸子、外焦里嫩的藕合以及象征“年年高”的黄灿灿的黍米年糕则是过年的标配,更是小孩子们的期待。当然,放到现在,这样的饭食就是家常便饭了,不值得一提,可在那个时候,却是小孩子一年来的期盼。对于吃食的期待是他们的,我更期待的则是过年有新衣可穿。

也许是小女孩的原因,从小对好看的衣服就莫名地喜欢。小时候,过年穿的衣裳,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不像现在,想穿啥,逛一趟街,就能买回来自己心仪的衣服。如果懒得出去,动动手指,分分钟就能搞定,而且还能送货上门。那时做一身新衣服需要耗费母亲多少心血啊!母亲却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让我年年都有新衣服穿。听母亲自己说,年轻的时候为了贴补家用,做过裁缝,后来家里孩子多了,母亲眼睛花了,身体也不好,担心给人家做坏了或者耽误人家穿,就不给人做衣服了。每年过年,只给我们姊妹几个缝制衣服。

裁减衣服对于母亲来说尚不大难,衣服的样式早就在母亲心里,可是缝制新衣就不那么容易了。她需要把布边反过来对齐、拉紧、压线,然后脚踩缝纫机踏板,匀速缝合。如果总是缝直缝就容易了,可是一件衣服直缝太少了,拐弯抹角的地方多了去,母亲眼神又不太好,经常停下来仔细比照,看看是不是跑偏了,这样做成一件新衣耗费的时间就多。由于母亲做过裁缝,手艺精巧而且为人和善,每年一到腊月,我家就热闹起来,有找母亲裁鞋样的,有找母亲剪窗花的,更多的是找母亲裁衣服,你进我出,整个腊月不得闲暇。母亲却从不厌烦,温和地告诉别人缝制时的注意事项,微笑着送出门。乡里乡亲,母亲从不收费。自家煎、炒、烹、炸的年活,直到除夕,还在忙碌。我的新衣服都是得等到年初一才能穿上身的。可是我的新衣服却是大年初一那天最好看的,因为我不但有巧手的母亲,更有宠爱我的大姐。

大姐长我十三岁,或许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更或许她就是喜欢我这个迟来的小妹。大姐还没有去粮店上班的时候,只要有空,她一定把我收拾得干净利落。给我洗衣服、洗头发,督促我刷牙,特别是给我梳小辫,姐姐从来不嫌麻烦。本来不多的头发揪两个小辫,还编六股的,细细小辫子一直到腰部,然后她又翻上翻下,扎成抓髻型,看上去很是精神。直到现在,姐姐家里还留有我小时候她带我在照相馆照的一张梳着抓髻的照片呢。姐姐去哪里都带着我,我就是姐姐的小跟班。那时候农村娱乐少,村子里谁家有喜事经常放电影以示庆祝。大姐做事稳重,为人不轻浮,不喜欢和那些年轻的小伙子眉来眼去的,每次看电影都带着我一起去。我们俩每次搬两个座位,姐姐拿着我家那个半梅花形的三腿高凳,我搬小座位。去得晚了,我们就站在座位上在后面看电影,我个子矮,站高凳;姐姐个子高,就站在矮座位上扶着我,前面的人也挡不到我们。如果去得早,我们靠前一些,就可以坐下看,那样就舒服一些。就这样,我小时候和大姐一起看过很多电影,《赛虎》《红牡丹》《永不消逝的电波》……很多年过去了,我们俩相依相偎看电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些关于美、关于是非、关于真情的认知在我心底悄悄萌芽。现在想来,那也许就是姐姐带我看电影的初衷。姐姐如此宠爱我,过年新衣服的置办怎可能马马虎虎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件大红色有白色压条装饰,缝着白色有机玻璃纽扣的上衣。

这件衣服说来话长。因为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们置办新衣,钱都算计花。条件好点的,可能做一身新衣服,差点的做一件,再不济男孩子买顶帽子,女孩子买块方围巾,还有把旧衣服翻新的。过年吗,有点新气象,图个吉兆。我母亲是一个讲究的人,即使再难,也把每个女儿收拾得干净利落。母亲对生活有美好的期待,注重仪式。比如清明节,家家在节前上坟祭祖就算完成。母亲说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至少调节一下伙食,也是好的。刚刚春天,家里也没啥可吃的,她会把菜园里寸把高的菠菜拔下来,切碎了,放上玉米面做成咸食,焦黄的玉米面,鲜绿的菜叶,看着就好吃。每次看着我们贪吃的样子,母亲一脸的满足。这样的母亲一定会把我姊妹四个过年新衣列在她的计划中,一人一件是一笔不小的花销。父亲在粮店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发工资的日子就是他回家的日子,家中事务一概不管,因此每年都是母亲都盘算着大致需要多少布料,多少钱,然后交给大姐去购置。那一年大姐去买布料的时候,一块大红色厚实硬挺的有立体条纹的布料,一下子吸引了姐姐的视线,她觉得那块布料,给她的小妹做衣服一定很好看,一问价格,比一般的平纹布料贵了不少,如果给我买了,我们四个人的布料就不够了。于是大姐又返回来跟母亲要钱,可是家里没有更多的钱。母亲说过年了新新鲜鲜的就行,没必要那么好。大姐就又回去了,她回来的时候,带回了那块大红色的布料和两个姐姐的新衣服的布料,还有白色透亮的有机玻璃扣子,唯独没有她自己的。母亲是懂料的人,看到那款布料赞不绝口;可是看看大姐,还是忍不住叹气。二姐、三姐看着那块大红的布料眼睛里满满的羡慕,嘴里却都坚定地跟母亲说把自己的布料让给大姐。大姐也安慰母亲说自己大了,不像小孩子,爬上爬下,一件新衣服一年就穿的不像样子,她的旧衣服还完整得很,洗洗像新的一样。母亲没有回话,默默地转身,抹了一下眼,继续忙碌去了。为了不辜负大姐对我的付出,聪慧的母亲把衣服前身的两片都裁成两片,中间夹上白色的的确良布条;与之相对应后身也裁成两片,也夹上白布条,然后缝合的时候只留一条窄窄的小白边。大红的面料,洁白的压条,已经让衣服有层次感,色彩感;白色透明的有机玻璃小扣子,好像是镶嵌在衣服上的莹白如玉的宝石,使整件衣服完美得无可挑剔。

初一那天早上,我在母亲慈爱的叫声中醒来,看到母亲手中举着的那件上衣的时候,只觉眼前一亮,好像太阳光芒万丈。我一下子从被窝里站起来,觉得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兴奋。现在想想,母亲包完了水饺,为了赶制那件新衣,该是度过了怎样不眠的除夕之夜啊。可惜,那时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当时匆匆吃完饺子,天还没放亮就跑出去找小伙伴臭美去了。那一天,我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在村子里转个不停,到处显摆。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那件凝聚着爱与付出的大红上衣收获的赞美,满足了那个小女孩的爱美之心,幸福了那个小女孩的童年。

如今我已入不惑之年,为人妻为人母。岁月的风霜亲吻过额头;生活的风风雨雨击打过腰身。我深深地体会到母亲当年的艰辛与无奈,更加深深地景仰母亲为了更好地生活努力生活的美好品质。年轻的时候做过埋头苦干的裁缝,晚年不吝啬自己的手艺,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可以整夜不眠不息,这就是我的母亲。有时,我常常想,那样清贫的生活,那样忙碌的日子,母亲的脸上应该鲜见笑容,可是我记忆中的母亲,脸上常常是含笑的,不曾记得她曾有过苦着脸的样子。如今国家富裕了,鲁北平原乃至整个山东已经行走在小康路上。“岁晏有余粮”,行有车,居有房,无冻馁之患。如果母亲健在,再不用为了置办年货发愁;如果母亲健在,再也不用熬夜做新衣;如果母亲健在,再也不用为了提神喝廉价的茉莉花茶……不思量,自难忘。

难以忘怀母亲的深恩,难以忘怀姐姐的宠溺。爱自己,也爱他人,这是她们教会我的。那件已经褪色的凝聚着母亲辛劳与姐姐宠爱的大红上衣,依然在我心底如初见时的模样。

日子过得真快,好像昨天还翻着日历计算着放假的日子,转眼新年已过,今天已是正月初二,除夕的鞭炮声还在耳边回响,祝福的声音却已经渐渐散去。大年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我已经无家可回,只剩满满的回忆。

献给母亲

辛丑年正月初二

作者简介:卢桂枝,滨州市滨城区滨北北城中学。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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