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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七十二)|奶奶的禁忌

发布时间:2021-03-22 14:23:43    作者:苏银东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奶奶的禁忌

苏银东

我第一次知道,做人做事不能随性而为,不能想干啥就干啥爱咋办就咋办,生活中竟然还有这样那样一些个规矩与禁忌。而这些禁忌,像荆棘、像蒺藜、像马蜂窝,是不能轻易触碰的。

那个时候,我大概七八岁的光景儿。

打我记事起,巷子就那么窄,推着小推车都调不过腚来;打我记事起,巷口的老槐树就是那么老,树皮皲裂,枝丫灰暗;打我记事起,奶奶就是那么老,她穿着黑色大襟袄,绾着纂儿,颠着一双小裹脚走来走去。两根绑腿带子,将她的裤下角和袜子紧紧绑扎在一块,显得干脆利落。

正是我的小脚奶奶,在窄巴巴的巷子里,在老槐树下,曾经多次为我说起过这些禁忌。

奶奶说,黑夜里如果做了不好的梦,令人害怕或者感觉不祥之梦,叫恶梦。做了恶梦,怎么办?她嘱咐我,记住两个字“不说”。为啥?“三年不说梦,神鬼不敢动”。

晚上睡觉时做了恶梦,一激灵醒来受了惊吓,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怎么办?奶奶说,从梦里醒来后,肯定心里怦怦直跳,先不要害怕。待心情稍微平复后,对着枕头连吹三口气,再连摸三把,把枕头翻过来枕着,就能马上入睡了,保准一睡到天明。第二天早上起来,面对着西墙,口中默念几句咒语:夜梦不祥,画在西墙,太阳出来,保我吉祥。默念的同时,在墙上画圈圈儿,连说七遍,再凶的恶梦也就自然解除了。

奶奶说的,着实有些玄乎,解梦的过程也未免过于麻烦,我始终抱着一些疑虑,似信非信的。有时候,我做个梦,梦见自己纵身跳下悬崖身体一直往下坠往下坠,只吓得大喊大叫,也会身子一抖,从梦里醒来。老是做同样的梦,难道就是恶梦?我赶紧对奶奶说了。奶奶说,那是你白天跑累了,成天狼窜,不住脚,能不乏吗?厉害了,还要转腿肚子抽筋呢。有时候,做梦梦见自己要解手,却怎么找也找不着地方,憋得难受,那个着急啊,也会从梦里醒来。奶奶说,那也不是恶梦,那是白天喝多了要撒尿,得亏早醒了,醒晚了当心尿炕。奶奶话题一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们这些毛孩子成天想着淘气、“掉猴儿”,想着洗澡偷瓜,夜里还能做啥恶梦?你们做梦,也只会做美梦呢 。

从未做过所谓的恶梦,对于奶奶所说恶梦的解除办法,我始终没有机会用上,也不知道到底灵验不灵验。

对于做梦,奶奶还特意嘱咐我,有一种情况要千万引起注意。那就是大晚上的或者明知是在梦里,忽然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他喊他的,你千万不要着急去答应,只装作听不见就行,不要搭话,也不要理睬。

这让我想起了家乡“夜喊”的规矩。晚上,特别是没有月亮星星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晚上,外出找寻或等待夜归的亲人,只能远远地喊“回来了吗?”,而不能喊出对方的称呼或名字。从小就听说,如果喊了对方的称呼或名字,那些借着黑夜隐藏在坟茔窟窿里的“皮猴子”们就会听到。其中一些有了道业或已修炼成精的“皮猴子”,就会趁着半夜三更悄悄溜到村子里,满大街地转悠,模仿着它听到的声音喊家人的称呼或名字,喊谁,就能把谁的魂儿勾走,被勾走了魂儿,人就不明不白死了。

对于梦里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或者“夜喊”,是我小时候最怕的事情。对于它们的那种恐惧,不亚于我们害怕“老马猴子”和“泥鬼子”——尽管它们只出现于大人们的传说之中,但那时那地我们是确信它们一定存在的,只是我们有幸没有遇到罢了。

事实上,生活中总是有些事情让人害怕,而且怕得要命。特别是黄昏或者夜里经过坟地,那种害怕更加剧了。村子周围有三处坟地,王家坟在家西,南家坟在河坝旁,苏家坟在南园子。经过坟地,那些个土坟堆,连上面疯长的蒿草荆条棵子,立时变得阴森可怕,狰狞不堪,感觉自己头皮发紧发麻,头发都要扎煞起来了。这种情况怎么办?奶奶也自有破解办法,她说经过这些阴森森的坟地的时候,记得用右手把头发使劲向上梳三次,千万不要尖叫,也不要快跑。假如身上有火柴,点燃火柴或者点上一支烟,抽着,就没事了。

那时我不抽烟,平时也不带火柴,自然不能按奶奶所说的那样做。我依旧是装作看不到,然后飞快地跑过。感觉有风呼呼地从耳边飞过,有一种可怕的东西正在身后穷追不舍,仿佛随时就追上的架势,只吓得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跑,感觉头都麻木、鼓胀起来了。

奶奶说,将来你长大了,就知道出门在外不容易了。出门在外,有时候也不可避免碰上一些倒霉或晦气的事情。比如走着走着,不知道天上飞过的啥鸟儿把屎拉在了自己身上,衣裳被弄脏了,臭烘烘的。既然遇上了,不要着急不要生气,再说,生气有啥用呢?把衣裳轻轻脱下来,找个附近的十字路口,把衣裳放地上踩一踩,那些晦气自然就去掉了,心中的不高兴也就没了。

我倒是经历过从鸟群下面走过跑过的情景,但那一大群鸟,叽叽喳喳叫着纠集着从我头顶飞过去了,视野中只留下远去的飞鸟们轻盈的身影和动听的鸣叫,并没有遭遇过被拉屎的情形,甚至连被撒尿的情况也没有遇到过。于是,奶奶这一千叮咛万嘱咐所谓的禁忌破除办法,终也没有机会验证它的灵验与否。

奶奶说,假如出门在外,天色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迫不得已需要在外面打宿过夜的时候,最好找一找附近有没有寺庙或者坟地,在寺庙或坟地里行宿。人在寺庙里打宿过夜的情况,在电影里倒是看到过,《水浒传》里豹子头林冲,不就是住在山神庙了的吗?选择寺庙借宿自然在情理之中,那没有问题。关键是坟地里住宿,那可是我最怕的地处之一,我是怎么也不会选的。加上看了几部聊斋电影,那些令人害怕的妖魔鬼怪故事都是发生在坟地的,更加剧了我的那种强烈的恐惧感。何况,我在奶奶身边长到十三四岁,从未出过远门,自然也没有在外露宿的机会了。

记得奶奶还不忘进一步补充说,借宿寺庙当然没有问题,找个地方,只管安安稳稳睡觉就行了,临走时千万不可带走寺庙里任何一件东西,包哪怕小的供品也不行。因为寺庙里面的东西,都是有善心的人们供奉来的,你拿走了人家供奉的东西,就是对神灵的不敬,说不定啥时候就会遭到报应呢。

夏天,白晃晃的太阳光照进院子里,明媚而温暖。娘看天儿不错,经常将炕上被褥炕单啥的抱到院子里,晾晒到铅条上。不一会儿,那被褥便被晒得蓬松暄腾起来。我特别喜欢从被褥当中钻来钻去,喜欢被褥上那一种暖暖的阳光气味,那种气味轻轻地包围着脸颊鼻尖,有趣极了舒服极了。奶奶多次警告我过,不要从妇女们的“卡巴裆”(胯下)钻过,也不能从晾晒着的妇女们的衣裳下钻……我谨记奶奶的话,娘或者姐姐晾晒在院子里的衣裳,我从未钻过。

至于钻了,后果怎么样,奶奶好像对我说过,我忘记了;也许是奶奶当时根本没有说。

作者简介:苏银东,又名晓萌,70后,山东无棣人,现供职于无棣县人民武装部。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诗选刊》《前卫文学》《当代散文》《齐鲁晚报》等。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无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齐鲁晚报官方APP“齐鲁壹点”《陌上风文艺》主创之一。著有散文集“炊烟三部曲”《又见炊烟》《梦里炊烟》《依依炊烟》,报告文学集《回眸》(合著)等。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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