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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评丨“当代性”的多元呈现——济南国际双年展的观念维度

发布时间:2021-04-07 16:56:39    来源:《山东艺术》杂志

“和·动力——济南国际双年展”,是我省第一个由政府主办的具有鲜明当代性指向的国际性大型艺术展事。“和”本身就意味着包容。由于这种原因,这次双年展在艺术风格、观念、媒介等方面体现出显著的多样性、丰富性特点,可以称之为“当代性的多元呈现”。不过,这种特点也会引发一些疑问。比如,什么是当代性?它有何意义?在双年展中呈现出来的多样化艺术形态中,有多少具有当代性意义?对于山东这样一个崇尚传统文化和经典艺术的大省来说,当代性融入并影响到艺术趣味,有多大的可能?提出并阐释诸如此类的一系列问题,是双年展从艺术界向社会扩展并发挥文化建构作用的重要条件。

一、“当代性”观念的新维度

济南展并没有以“当代性”冠名,但对“当代性”的追求和表达可见于策展过程以及展览的整体空间之中。它的一个有益启示是,“当代性”可以给予多种新的阐释可能。每一类作品都让人感受到一种当下的气息,但很难用某种确定的概念加以归纳。最好的方式就是描述。确实,当代性难以定义,也很难类推,需要不断地阐释和界定。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展览的信念。那种既熟悉又陌生、既诙谐又严肃、光怪陆离、变幻莫测的审美感觉,正是我们在当代社会所遭遇的生存状态。

这种状态跟多年前那种激进的、解构的、对抗性的艺术观念已大不相同。凡是经历过世纪之交文化巨变的人们,对那个时代艺术界充满的躁动一定记忆犹新。济南双年展有意否决或者规避了种种意指:前卫,实验,波普,抽象,甚至行为的不雅,以及视觉的不悦。人们曾经以为,当代艺术需要具备革命的姿态,需要和主流文化保持距离,需要以警醒的、批判的视角面对世界、建构自身。这种姿态曾使得当代艺术在当代社会处境尴尬。事实表明,当年艺术界设定的这种狭义当代性极容易成为一种撕裂本来完整的艺术观念的否定性力量。当代艺术在发生改变。从否定到肯定、从解构到建构、从边缘到主流——当代艺术持续不断地向社会文化纵深的蔓延,不只是反映了社会的进步和宽容,更重要的是反映了当代艺术随着中国社会深刻变革进行积极地身份嬗变的过程。界定某件艺术品是不是当代艺术几无必要。一种可行的做法是进行思考:一位艺术家及其作品,如何、在何种层面上传达、分享、建构了当代性?

介入当代精神生活,是济南双年展为当代性所做的一种新颖阐释。这种精神生活,正是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体验和感知,只不过,这是一种藉由艺术家之心灵和手得以视觉化呈现的碎片化、瞬间性的精神过程。当然,任何艺术在其产生的时代都可以说具备当代性,都在介入当代精神生活——但只是到了我们的时代,这种意识才变得如此强烈,并被赋予全新的内涵。这种内涵,我们或许可以从两方面加以概括:其一,它的本质是以“当代个体”为圆心分享“社会群体”的生存体验和精神状态;其二,它的实现方式则是从“个体生存体验”进入“群体文化想象”。不难猜想,在神学和王权控制的时代,个体和大众的生存现实绝难成为艺术的议题;而在现代主义者那里,个体却又常常自我幻化为引领群体经验的超人。相对之下,济南双年展对当代精神生活的界定,既是个体的也是群体的,既是感受的又是观念的。基于对人性精神生活的贯通和尊重,我们获得一种全新的当代性观念。

由于深厚的文化传统,传统或者经典艺术必然成为济南展的重要参照。如果说传统和当代有什么区别,也许正在于呈现方式的不同:前者是一种典型化和理想化的再造,后者则是对偶然性、片断性、感受性的如实呈现。“我”成为艺术感知和表现的原点。在当代语境下,“我”的确定性好像突然被化解。我们必须重新描述“我的存在”。通过肉身的描摹,通过心灵的呓语,通过日常的反思,通过外物的折射。经典主题和永恒命题悄然隐退。科学的掺入,使得精神从意念、智能、感知、经验诸如此类的层面加以理解。艺术尝试从元素、功能、系统、反应的视角阐释生命的形成和功能。那些作为文化经验的关爱、友情、趣味、忠诚,变成需要重新审查、测试和评判的新颖术语。在济南展中,我们可以时时感受到那种对自我和生命进行全新审视的冲动和乐趣。给你视觉的冲击,诱发你形象的探寻,调动你的记忆和想象,引发你的领悟和玄思。

二、多元呈现:貌离神合的景观

多元是一种介于独异和无限之间的状态,它表现为多种类型或群体艺术形态之间的关系。济南双年展的特点,与其说是艺术家众声喧哗的个体独白,不如说是他们自觉选择艺术站位,在某种特定文化语境下生成特定艺术表达的结果。所以,我们能够看到媒材的多元:既有传统的笔墨油彩,又有现代的拼贴装置,还有各种新颖和虚拟的新媒体。我们也能看到造型的多元:既有古典的写实,又有文人的写意,还有现代的抽象和实体。我们还能看到叙事修辞的多元:既有细腻的描摹,也有符号化和具象化的象征或隐喻,还有机智的挪用和反讽。我们也能够看到情感表达的多元:既有轻松的诙谐,也有严肃的冥思,既有高亢的激情,也有低沉的呓语,既有柔情的赞美,也有冷峻的疑虑。

除了在线展览,由山东美术馆“提名展”和济南美术馆“青年策展项目”组成的多元展览格局,是济南展多元当代性的生动体现。顾名思义,提名展更具经典性,青年展颇多实验性,两个展区在济南的东西两极遥相呼应,留下足够宽阔的过渡和想象空间,可谓齐鲁当代文化多元性的绝妙隐喻。提名展强调的是代表性。看似孑然独立的名家名作,其实是代表了他(她)所波及的一类艺术群体和现象。青年展则凸显了单元性。“和实生物”“转音”与“同胚”“艺术在他方”“今日之往日”“世界世界着”……这些主题鲜明、形态各异的策展单元并行不悖,相映成趣,是当代艺术多元格局的全面展示。

此种多元性的实现,跟济南双年展的策展理念有关。山东从来不是标新立异的实验艺术的疆场,但齐鲁文化的包容性并不排除任何手法和观念的可能性。济南展的“和·动力”,与其说是一种主题,不如说是一种蕴含“多元性”的理念:“和”代表了传统,“动力”代表了当代,中间的黑点“·”既可以理解为“分割”,也可以理解为“连接”,还可以理解为实现二者“转换”的命题。意义多元引发策展态势的开放性。它对创作和展品不产生约束力,而是给予尽可能的接纳和包容。它承接了文化传统,描述了生活现实,勾勒了美好前景。不仅如此,作为公共文化项目,济南展还消除了评价和选择的潜在矛盾。策展人可以从容地设计空间和安置作品。展场以艺术现象在现实中所是的样子“自然呈现”。所以我们看到兀然于眼前的名家名作,看到主题各异的策展单元,看到宏大幽冥的虚拟现实,看到坚硬不屈的观念装置,也看到深藏不露、却又敏感生情的线描和水墨。

精神品质的多元表达是所有要素多元呈现的核心。济南双年展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精神多元性,正是多民族、多文化、多区域的世界景观的真实写照。跟艺术史呈现的一样,当代艺术的精神状态既是积极的、也是消极的。积极是一种涌动和速度,精致而有趣,如轻松的游戏,聪颖的机巧。正如提名展中的艺术家,对物充满了专注,对肉身保持着热情。所以我们看到人造的万物,华美的肌肤,智慧的机械,自然的光彩。消极则是一种死寂和幽暗,迷蒙和低沉,如暗夜的梦幻,绝境的彷徨。这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真实。这是我们所熟知的热闹中的孤独,双面人格的虚伪,现代城市的牢笼,物质富足下的贫瘠。正如青年策展主题所表述的,图灵的爱人,心灵的转音,他者的游牧,虚幻的同胚。

不仅有积极和消极,还有深邃与浅显。美而浅显的表达在济南展中可谓不得要领,但依然存在。它源自强大的审美惯性。但是,为了不使浅显沦为肤浅,画家们创造个性而新颖的图式,并凸显别致生动的主题。像风景的写意,人体的描摹,材质的精妙,意境的缥缈,形式创设了引发意蕴想象的余地。相比之下,深邃表达艰难而不安,切中精神要旨,引发震撼体验。正如那扑面的海天云霞,血色的时空隧道,五彩的梦想胶囊,编织的远古绝响。但是,这里绝没有成法和经验,必然免不了试错和草创。当代性价值也许正在这种形式的不完满之中。偶发,原生,冷漠,突兀,正是当代人精神游弋的真实写照。

三、纯粹性:公共事业和精神诉求

做到纯粹性和功利性的平衡,舒缓当代展事的内在张力,是窥视双年展性质的一种视角。纯粹性就是精神性,意即,策展主题和展品内容所呈现出来的精神含量,它们表达社会精神生活的深度和力度,它们对观众和社会精神生活的引导和塑造。就像卡塞尔文献展对欧洲帝国文化的强烈批判,对笼罩当代人生命现实的阴霾的反思。中国的双年展各有其精神内核。像当年广州展的波普与戏谑,台北展的诗意与纪实,上海展的现代与绚烂,北京展的经典与美质。济南展的和谐和动力,显然也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精神主题。

功利性就是物质性。资本的介入,政府的功能,商业运作,城市形象,双年展往往不得不承载艺术表达自身之外的种种诉求。通过功利性,双年展被符号化、工具化、实体化,成为一种促动利益、权力、声名运转的发动机。功利性对艺术的蚕食在西方危害甚久。圣保罗双年展的连年危机,威尼斯双年展的市场浮华,惠特尼双年展的精英炒作,都让艺术陷入势利谋划的包抄。这种状况在广州首展之后的中国艺术市场中也初现端倪。但在济南展中,我们看到一种新型的艺术模式,得以在困扰已久的物质性包抄中突围。

当代中国艺术界基本达成共识:像全国美展一样,双年展应列入社会公共文化事业的范畴之中。我们似乎嗅到当代中国的某种文化探源的气息:房子回归居住,政府回归服务,教育回归育人,艺术回归审美。受市场蚕食的艺术家心灵需要回归。广大观众追求真善美的心灵,不应被作品背后盛名、天价、身份的利爪撕裂。尽管和声名卓著的广州、北京、上海的双年展相比,济南双年展可谓姗姗来迟,但它却集中体现了作为公共事业的策展理念。在其设定的“和·动力”理念结构中,“和”可以理解成一种平和的心态。济南展蕴含了超越的雄心,其中不能说绝无功利意义,但更重要的是社会责任。各界互动合作,为一座古老新城赋予审美内涵和精神力量,这是济南展的真正意义。

可以期待,对精神性的不懈追求将有助于济南双年展发挥更大的社会效益。这既是现实的需要,也是当代性的命题。山东是美术大省,不仅有规模宏大的艺术教育,还有对艺术天然热爱的社会大众。在历史上,从普遍百姓到商贾官宦,无不对琴棋书画、民间艺术充满审美热情。然而,在过去几十年中,由于艺术市场介入和艺术观念巨变,人们的审美生活一度陷入混乱和迷途,整个社会需要建构一种可信而健康的艺术观念和秩序。这是一个价值重建的时代。国家倡导的文化复兴,教育界的审美召唤,跟济南双年展的理念转型悄然融合。策展人孙磊先生曾设想:济南双年展也许成为“展前”和“展后”山东艺术的地标性事件。无疑,这种决定性正是源自济南展对精神性的不懈追求。它所开辟的方向,正是摆脱市场桎梏、更新古旧习俗、不断探寻当代精神价值的建构之路的方向。

四、地域性:国际对话中的主体建构

作为一场全国性乃至国际性的当代艺术展事,济南双年展需要在“在地性”“全国性”“国际性”之间寻求综合之道。引介国外艺术家作品,邀请国内大牌名家亮相山东,对于山东本土艺术呈现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发现,“地域性”乃是济南双年展正视且时时表露的主题,但它表述的不是偏狭的地域性,而是在国际对话中寻求身份认同,并进行积极的当代性转化。儒学、黄河、鹊华秋色、明湖泰山,诸如此类的图像掩映在多元文化的驳杂景观中。通过某种新的感悟方式和观念注入,这些意象有可能转化成富有力量的当代性表达,从而实现国际文化对话中的主体建构。

实际上,在北京、上海、广州这些一线国际展事举办地并存的情况下,济南很难打造一个在创新性和观念性方面引领潮流的当代艺术展览中心或平台。尽管不少艺术家为本届展览创作了新作品,但大多数作品并非出自全新创意,而是对过去业已成熟的方法沿用或系列作品的拓展。展望《素园造石机》初创于2010年。徐冰《背后的故事》系列构思于2004年。莱安德罗·埃里希的《超然楼》乃是2013年Dalston House同一构思的素材转换。不过,这种无处不在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反而使得济南双年展超越审美感知的惊奇和欣喜,变成艺术意义的“过滤”和“升华”之旅。当代艺术得以经典化。它们以确定性的价值并峙、碰撞、质询。如果像过去一样,停留于感知笔情墨趣,体味光色油彩,甚或触摸机械装置,感叹技巧天工,这些动作似乎都不得要领。相反,艺术形态的并峙和对话,驱使人们对艺术所承载的文化本身进行发问。

无疑,这种思考的焦点乃是对颇具地域性的齐鲁文化本体的发问。策展者颇有深意地将山东本土、本籍艺术家的各种样式、形态、观念的代表作品杂糅于异域艺术之中。这种对峙消解了技术和身份的高低,意义表露无遗。可以看到,孔孟之乡的儒学图像跟民间的淳朴艺术融为一体;充满乡土气息的海岱社会和现代化的济南都市景观试图寻找恰当的结合方式;群体描绘的宏阔和个体图像的突兀并行不悖;业已清晰的个体表达不乏对形式趣味的沉迷,而非观念高度和深度的扩张。然而,诸如此类的问题在双年展所创造的宏大景观中寻求到新的方向和机遇。它促使形成一种普遍的艺术信念:山东本土艺术只有在积极的当代性转化中才能焕发出生命力,唯有如此,本土艺术成为表达当代生存体验和文化观念的有效载体。可以想见,随着双年展在未来的不断拓展,本土艺术家必然不断更新手段和观念,以期能够进行更加有效的国际性的互动和对话。

当然,济南双年展的价值不仅如此。

它是一个“窗口”。它用一种回溯性、综合性、探究性的呈现方式,使得我们得以体察当代艺术世界的总体发展态势:艺术创造的新命题,新观念,新手法,新境界。它暗示了“方向”。展览的主题,虽然不具完全的统摄力,但使得异质和异形的艺术现象日益合流,复归到艺术审美的主航道。它是“城市的心跳”。我们能在这里触摸到城市的脉搏,连同它的历史,它的传承,它的现实和梦想,每个人都在这里寻到存在的依据。它是“人文的启蒙”。借助艺术我们将逐渐领悟,现代人绝不陷入物质的追逐,更重要的乃是精神的重塑:从占有走向超越,从狭隘走向宏阔,从牢笼走向自由,从纠缠走向和谐。

(孟宪平,山东省文联签约文艺评论家)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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