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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七十七)|追电影

发布时间:2021-04-12 17:20:54    作者:苏银东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追电影

苏银东

小时候,我最盼村里来放电影的。

通常是吃过晚饭一抹嘴,我疯跑着去街上玩耍时,李家庄放电影的刘二,也就撵着小驴车,拉着两根长长的竹竿子进了村。

放电影的来喽——我便飞跑着去伙伴家送信儿。狗蛋儿家六什儿家铁锁家一口气挨门跑下来。他们也就不管吃饱没吃饱,揣上半块干粮,拎上床子凳子,撒丫子跑到当街占地场儿。看电影最好的位置,要数幕布前头不远不近的地方,往往我们中的一个人先跑到了,就用粉笔划圈、围土坷垃等方法,替伙伴们占下位,反正每次我们的位置总是最好。村上孩子多,为看电影争夺地盘的“战斗”经常发生,仗着人多势众,我和六什儿他们一帮子从不吃亏。

放电影的早已把两根竹竿竖起来,挂上了幕布和喇叭。远处的发电机“哒哒哒”地响着,机子(放影机)也支起来,放电影的正“嚓拉嚓拉”忙活着倒带子。放机子的桌子是大队书记四爷爷让从学校里搬来的,那可是老师唯一的一张办公桌,是公共财产,要不是放电影,大队里是不允许随便搬来用的。银幕下陆续聚集了许多人,他们相互谈笑着,回忆着上次放的什么什么片子,猜想着这次可能放什么片子……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真像夏天一场暴雨后的蛤蟆湾那样热闹。连在村东联小里教书的李老师也搬着马扎来看电影。毕竟是有文化的人,与整天跟土坷垃打交道的庄稼汉就是不一样。李老师头发整理得干净利索,穿戴整齐得体,说话轻声细语,笑容可掬,十分斯文。与村上人都混熟了,见了谁都不停地点头打着招呼。碰上学生的家长,也唠几句孩子学习方面的话儿。当然最多的还是谈论庄稼地里的那些事儿,似乎李老师对农活也并不陌生。他嘴里叼着“金鱼”烟卷儿(李老师点烟用洋火,或用一种使汽油的打火机),比起老杠爷嘴里吧嗒着的旱烟袋(成天提溜着一个大大的烟袋荷包,点烟使火镰、火石和火绒),在我们的眼里,不知要文明高雅多少倍,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相提并论了。

天一擦黑,下地干活的大人们吃过饭,也搬着床子杌子凳子,陆陆续续来到放电影的地方找个空子坐下,或者被孩子招呼到早已占好的位置上,也有的干脆就蹲在银幕的反面,虽然这样看起来不太清楚,人像也是反的,也并不在意。大人们的兴趣好象不在电影上,他们三一堆、五一簇,叽叽喳喳,谈论着雨水的多与少,预测着收成的好与坏,话题始终离不开那一亩三分地。街东头的王五伯准备收了秋,为二儿子办喜事,彩礼准备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该拾掇洞房了;在北街小拐过道住的四奶奶,向身边的快嘴二婶打听着啥,原来她寻思着下集去扯上几尺红布,为快满月的小孙子做裤做袄做兜兜……

电影不外乎《红灯记》、《智取威虎山》这样的现代京剧“样板戏”(“样板戏”的叫法,我们是以后才知道的)。放的俗了,听的多了,乡亲们都会哼哼几句。说不定谁,在洼里干着干着活儿,高兴了就来上一嗓子: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不在于腔调多么准确,关键是那一板一眼舒坦滋润劲,让旁听者都着迷。比起李家庄的“哈哈腔”来,简直一点也不赖。我们小孩子家看不懂,只是看热闹。《红灯记》里“铁梅”的那条大辫子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它竟然比朵儿姐姐的还长。朵儿姐姐的一条香辫子刚刚耷拉到腰上,而铁梅的过了屁股了。等到以后放《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们才真来了兴致。小人书《西游记》是早已让我们都翻烂了,字认识的不多,多数是看插图好玩,也没记住多少内容。上了电影,一节一蔓清清楚楚。腾云驾雾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手中一根如意金箍棒上下翻飞,实在让平时也喜欢舞枪弄棒的我们羡慕得不得了,做梦也想拥有一个能千变万化的金箍棒。暗下决心,将来长大了也学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与那妖魔鬼怪做斗争……

等到我上了小学三年级,村子里开始放《小二黑结婚》、《朝阳沟》和《李二嫂改嫁》了。大约十一二岁的时候,爹娘奶奶他们就比较放心让我跟着南树林、王宝有(我们小孩们背地里叫他“王八肉”)他们那些大孩子们去邻村看电影了。说是看,准确说其实应该叫“追”。同样的一个片子,这个村放过,再到下一个村子去放,在自己村里看一遍不过瘾,又追到别的村子看。有时一场电影,我们能接连追出好几个村。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我们就是踩着月光在不厌其烦地追电影中度过的。

有时追电影的目的,不在于真的喜欢看,其实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宋家庄放电影的学校天井里,有卖糖板子、欢喜团儿和糖葫芦儿(我们叫“糖不滴儿”)的。那糖葫芦儿里加了芝麻和冰糖,嚼在嘴里,又香又甜,吃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一个个圆圆的欢喜团儿上缀着一节节五颜六色的莛秆,好看更好吃。只要是放电影的晚上,学校西边门市部照常开门营业。在那里上班的那个叫“小鹃”的姑娘,看上去有姐姐一般大,扎着两条大辫子,辫梢系着红绸子,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忽闪着,模样长得那个俊,像极了电影里的李秀明,也着实让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男人,疯狂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和栓柱儿等几个“不要脸”的,曾经多次装作买东西,混进门市部“偷”看柜台里头文文静静的她,并且使劲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香味。感觉那香味,实在要比姐姐她们的好闻得多。曾经一起玩“过家家”的小芹,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们这些个“丑”事儿,碰到我们几个,就用手划着脸,远远地喊起来:

呸呸——臊死——,

马尾——吊死——。

我和栓柱儿一点儿不脸红更不示弱,立刻还她一句:

呸——呸——,

呸你婆婆一腚灰,

打你公公三棒槌,

气得你婆婆上家被,

家北有个蝎子,

蛰得你婆婆尥蹶子……

在我们的激烈还击下,最先落败的往往是小芹,她羞红了脸,赶紧跑开。

追电影的路上,我们还可以趁着月色朦胧,在路边的地里挖花生、拔胡萝卜、扒地瓜吃……也有的家长,担心夜黑路远孩子出什么事,估摸着电影快散场时,骑着“大铁驴”去接。在散场的学校院子里,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唤叫声、应答声响成一团,异常热闹。

后来家家有了电视机,人们足不出户,坐在炕头上就能随时欣赏到精彩的“小电影”了。农村的露天电影,也就越来越少了,只在县城的电影院里,还偶尔放一场,观众也是少得出奇。李家庄的电影队业务越来越冷清,只在有人家办喜事的时候,才被请到村里放一场电影。捧场的人也是稀稀拉拉。那种热热闹闹全村人挤在一起认真看电影的场景,很少见到了。

不知怎的,总觉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安静地看电视,比起全村人挤挤插插热热闹闹观看露天电影来,似乎缺少了一点什么。

于是,至今仍怀想那个露天电影时代。

作者简介:苏银东,70后,山东无棣人,现供职于山东省无棣县人民武装部。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选刊》《诗选刊》《西部散文选刊》《前卫文学》《当代散文》《齐鲁晚报》等。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无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著有散文集《又见炊烟》《梦里炊烟》、报告文学集《回眸》(与他人合作)等。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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