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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一百七十八)|村庄的气味

发布时间:2021-04-14 15:57:52    作者:苏银东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村庄的气味

苏银东

一年四季,弥漫在村庄周围、包裹着整个村庄的,是不同的气味。弥散的,如烟似雾;包裹的,如纱似绸,它们与村庄若即若离,是村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些气味,或浓或淡,早已存在了多年,与村庄,与生活在村庄中的人们,也早已融为了一体。气味,是家乡独特的记忆。每个人记忆中的家乡,都有着独特的气味,那气味深入每个人骨髓,永远留存于基因之中。一旦触碰这些熟悉的气味,乡情乡愁便会一股脑地喷发出来,泛滥成灾。

家乡四季中,气味最浓数冬天。特别是进了腊月之后,各种气味快速集聚,共同形成了特有的年味。

进了腊月,腊八日、“小年儿”脚跟脚到来,过了“小年儿”,离年就越来越近了。跟大多数婶母大娘们一样,炕上灶上,娘开始忙碌着蒸制各式花色的饽饽。大街上、小巷内、院子,堂屋,到处飘荡着那种面与水交融的气味。锅盖上水蒸汽蔓延开来,形成的气味,到处游荡。那些饽饽,事先都被掺了酵母,那种酸酸的发味儿,特别地好闻,更何况我们一帮鼻子尖的馋猫!

到了二十七八,离年靠近,平日里再疯再不着家顾家的男人们,此时也开始有所收敛,不再串门拉呱扎堆扯闲皮,整日待在家里,跟在老婆屁股后头,跑前跑后搭把手,一心一意帮衬着自己的老婆,忙年。家家几乎干着一样的活儿——炸鱼,炸丸子,炸藕合,炸各种年货,户户院子里散发着油腻腻香喷喷的气味。那种香味,飘过木格格的窗户棂子,飘过稀稀疏疏的篱笆门,飘过矮矮的土院墙,在大街小巷、整个村庄里游走。花椒、大料以及葱姜蒜,共同制造了独特的气味,让平时闻惯了粗茶淡饭的鼻子,也开始有了福气,饱尝了荤腥。

这种年味儿,大概要持续到年后一段时间。人们享受着年味儿带来的好感觉,心情也出奇地好。连牛马羊、鸡鸭鹅,也统统闻到了香浓的气味儿,快乐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叫声,它们也跟着过年啦!

鞭炮,永远是男孩儿们的最爱。过年期间,大人们的心情好着呢,有些也愿意加入孩子们放鞭炮的行列之中,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身份,与孩子们共同演绎着快乐的气氛。那种放鞭炮带来的火药味,弥散在寒冷而火热的村子里,弥散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弥散在庆祝丰收欢度新年的一张张笑脸上……有时我想,年味儿,莫不是鞭炮炸裂而释放出来的那种浓浓的火药味?

火药味儿并不孤单并不纯粹,与它夹杂着纠集着缠绕着的,有糖块与点心、花生与瓜子、香烟与美酒共同制造的混合的气味……家家拜年,户户来客,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其实,人们喜欢过年,最大程度上也在于那种亲情的氛围与幸福的气味,能带给人们一份特别温暖、特别踏实的感觉。

过了年过了十五,出了九,耕牛遍地走了,春天也在人们期盼中姗姗来临。春天光临,起初是没有一丝气味的。经历了冬天漫长的压抑,枯瘦的村庄,与大地一起从梦中醒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河水解冻,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却没有气味;大地回春,踩上去软绵绵的,却没有气味;阳光变得温暖,让人觉着浑身舒坦,却没有气味。等到河边柳树返绿了,柳枝发软了,柳絮盛开了,鼻翼之上,才正儿八经增添了一种苦涩涩的气味。紧接着,杏花开了,槐花开了,桃花开了,每一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气味儿,笼统地讲,它们都是香味,而香与香却又不完全一样,又有所区别。返青的麦苗地,绿油油的,春风春雨里,散发着淡淡的青涩的气味。此时,红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同时绽放,看得人眼睛都有些应接不暇了。此时,清淡的浓郁的各种气味交汇融合,人们的鼻翼开始“大饱口福”了。

各种好闻的气味儿,轻轻的,淡淡的,它们依附在春风里,夹裹在春雨里,传遍了小村内外,扩散于屋顶河岸之上,它们尖着呢,简直无孔不入。

夏天,是春天的接力者。夏天的气味,应该是最丰富也最为浓烈的。此时,村子周围各种庄稼,郁郁葱葱,拔节生长,小麦、玉米、谷子、大豆……都散发着属于自己独有的气味。正宗的庄稼人,只需鼻子轻轻一嗅,就能够准确地分辨出是哪种庄稼的气味,从来不会发生一点儿的失误。各种果树陆续开花结果,枣树,桃树,杏树、桑树……缤纷摇曳中,都在各自地盘之上,默默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气味。这些气味,又纠集在一起,杂糅于流动的空气之中,四处飘荡、渗透、融汇。各种蔬菜,在庄稼地边菜畦里尽情生长,大葱韭菜辣椒的气味最为明显,但也不能忽略了黄瓜茄子西红柿它们的气味。那是一种纯粹的、来自蔬菜本身的天然的气味,深吸一口,沁人心脾,你会为之着迷为之沉醉。走进那些气味当中去,你会留恋、感慨大自然的无穷魅力

到了夏天,特别入伏之后,上蒸下煮,空气异常粘稠炎热。小河、水湾、沟渠、池塘,有水的地方,成了最受欢迎的地方。一群光腚子孩子整天泡在河里,放牧归来的马牛羊,也站在河边或干脆跳到河里喝水洗澡,河水散发着淡淡的腥臊气味。还有,河边洗衣裳的村姑身上散出来的香味,五颜六色的肥皂泡沫的香味,茂盛清翠的草花蕴含的香味,当然也一定混合着岸上人家袅袅炊烟里藏着的柴草的气味。炊烟,因为那些柴草燃烧后的气味,顿时变得色香味俱全。

鸡鸭鹅,一对对,一个个,在村子里蹒跚行走,步伐从容淡定,它们最钟情那些不深不浅的湾。鸡,喜欢在湾边草丛里觅食草籽和虫子;鸭子喜欢游到水里扎着猛子捉小鱼;鹅喜欢一边凫水一边“簌簌”地吞吃各种水草,水底冒出一串串水泡儿……在它们共同参与之下,加上炎炎烈日的长久照射,湾边的泥土,湾底的淤泥,始终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气味。如果湾里沤着麻,或者泡着“多达”(黄荆菜的种子),偌大的湾底“咕嘟咕嘟”直冒泡儿,那气味就更浓了。

上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水面上,细碎的阳光在粼粼波之上,雀跃着,跳动着,舞蹈着……这时候,大姑娘小媳妇儿,喜欢抱了花花绿绿的被褥,到湾边踩被。几个臭小子,早已在湾里泡得懒洋洋的了,他们忙抢了脸盆,舀了湾水,使劲泼向叠放于木板上的被褥……女人们高挽了裤腿,光着脚丫,迎着四溅的水花,前前后后踩着。脚丫与被褥、水花与阳光,女人水中的倒影与孩子们的笑声,共同制造了奇妙的声、光与影的艺术。被淋湿、踩实、洗净的被褥,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水草的气味,阳光的气味,汗臭味,体香味,先后登场,或者兼而有之。

大热的天儿,三五个大老爷们,裸着上身,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然后各自寻一块儿阴凉地,铺一张席子,躺着睡一大觉,醒来,鼻子里全是竹子、草和汗混合的气味。

其实,夏天的气味何止这些?

到了秋天,气味儿的主角变成了浓郁的丰收气息。各色成熟的庄稼,散发着作物独有的清香,一丝丝,一缕缕,一绺绺,汇成气味的长河,在庄稼旁村庄边静静流淌。倘若遇上微风,那气味先是四散逃离,后又迅速纠集在一起,抱团而来——气味似乎比先前更浓更烈了,它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谁也无法将它们分割开来。庄稼地,场院里,屋顶上,到处摆兵布阵,排列着收割下来的作物,那简直是一场秋收的宏大展览:红的是枣儿,白的是棉朵,金黄的是玉米……它们把单调的篱笆院衬托得多姿多彩,装点得如诗如画。搁在秫秸箔上的红枣儿,翻来翻去,渐渐有了酒的气味;晾在墙根下的芝麻,晒来晒去,渐渐有了香油的气味;玉米高粱大豆,堆来堆去,渐渐有了干粮的气味……这时,人们方才幡然醒悟:丰收的气息,原来就是成熟的气味。

深秋的空气,变得浓稠变得醇厚,空气中长久弥漫着枯草的气味。经过了秋阳的暴晒秋风的抚摸,人们早已无法分辨那些气味到底属于谁:芦草的?马绊草的?还是热草的?

寻找到底是那种野草散发出来的气味,此刻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枯草们共同酿造的一种独特而复杂的气味,日益浓郁起来,让秋天最终变成了秋天,愈加有了秋天的韵味。

枯草味儿再浓,也不过是小小配角。而丰收,才无疑是秋天唯一的主角!

作者简介:苏银东,又名晓萌,70后,山东无棣人,现供职于无棣县人民武装部。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诗选刊》《前卫文学》《当代散文》《齐鲁晚报》等。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无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齐鲁晚报官方APP“齐鲁壹点”《陌上风文艺》壹点号主创之一。

著有散文集“炊烟三部曲”《又见炊烟》《梦里炊烟》《依依炊烟》,报告文学集《回眸》(合著)等。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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