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七十九）|二姐

二姐

王晓霞

父母给我大姐起的乳名叫大华，二姐就相应的叫小华。在我姐弟五个中，只有我二姐在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直到六十多岁的时候才搬到社区的楼上。二姐比我大十多岁，我小的时候母亲常说：小华虽然家里穷，但是她一点也不小气。那个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在以后与二姐的相处中我慢慢的懂得了“不小气”的意义。

我十几岁的时候，一个星期天，我到了我二姐村，在鸡鸣鸭叫声中进入二姐的家门，二姐把我领到屋里，啦了一会，二姐走到她家最值钱的家具——一台十几寸的黑白电视机前，打开开关，又用手摇了摇天线，等画面清晰以后，二姐让我看着，她出去了，等到吃饭的时候，二姐两手垫着笼布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铝盆进到屋里，十几平米的房间顿时弥漫香气，我激动的赶快站起来一看，是一盆肉汤，我长到那么大，头一次见过放在我面前的那么多的肉，我凑上去隔着缕缕热气再仔细一看，有翅有腿，禁不住吃惊的问：你养的鸡？二姐用脸上的微笑掩饰住内心的不舍说：院子里还有不少，你长得这么瘦，犒劳犒劳你！

我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小营镇教育行政部门从全小营六处中学的初中二年级学生中遴选出五十名成绩优秀的学生组成一个重点班，设在镇直的一个中心小学里，我有幸考入，当时我们小营镇人对那个黄埔军校般的重点班满怀希望，从六处中学选出最优秀的教师施教，我们全班的同学也不辜负全镇人民的期望，从家里搬上床拿上干粮吃住在学校，晚上晚睡的同学和早晨早起的同学在教室里能接上头，整个教室通宵达旦，灯火通明，同学们的学习干劲可谓争分夺秒。有一次，星期天我回家拿干粮，和家里人说有一个同学的姐姐到学校里给她洗衣服，让她妹妹多一些学习的时间。到了星期三，我正在教室里做作业，班主任从外边用手敲着窗玻璃示意说：你家来人了！我赶紧放下笔，往宿舍那里跑，二姐递给我一兜干粮，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糖塞给我说：“卖了割的青草买的，快把你穿脏的衣服拿出来我洗洗。”二姐洗着衣服我又跑回教室，等放学的时候，二姐还在宿舍，她说：“夏天气温高，衣服干的快，你换上这干净的，我再给你洗洗你身上这些……”

我二姐的家在黄河南坝底下，土质肥沃，水量丰沛，盛产水稻。每到春天，片片绿油油的秧苗象一块块地毯；夏天稻花飘香；秋天金浪滚滚……每到稻米成熟的时候，二姐就加工成晶莹碧透的大米送到我家，说是让我尝尝鲜，我也常常分享给我的朋友。我住的小区的朋友和班上的同事说二姐家的大米香，经常让我带着到我二姐家买大米。

二姐拿着葫芦瓢从旁屋的粮柜里把黄灿灿的稻谷舀到鱼鳞袋里，装上地排车，拉到加工磨上，在轰轰隆隆的机磨声中，排得像长龙似的米袋一个一个向前移动，加工师傅两手搬起一袋稻谷倒到机磨的上口里，白花花的大米和浅棕色的稻糠从机磨的两边流到地上接着的竹箩筐里，加工师傅又把刚出机还热乎乎的大米倒入我朋友早已准备好的米袋，在机房的磅秤上足斤足两以后，我二姐又一捧一捧的往朋友的米袋里装，朋友拉着不让，二姐捧着米说：刚加工出的米发热，有潮气，等凉了以后就舍耗，应该多给点！在一旁帮着称秤的师傅惊笑的说：舍耗也舍耗不了这么多，你也太大方了吧！

有的时候买米的朋友较多，为节省在加工磨上等的时间，我提前和我二姐说，二姐早把稻谷加工成大米放在家里，我领朋友去买的时候，二姐在院子里搬起自家的米袋往朋友的米袋里倒，按照朋友的要求足斤足两以后，二姐还是捧起米往朋友的米袋里加，朋友捂着米袋说：这次是常温的米，不会舍耗了，不用再多加了！二姐捧着米推让着说：米是自己家里种的，有的是，不稀罕，你们喜欢多加点吧！在一旁看热闹的外甥闺女听了反驳说：还有的是，平时只给我们做米汤喝，蒸一顿干饭都不舍得！二姐挤眼弄眉让她的孩子不乱插话，到街上玩……

二姐家的邻村有一个集市，二姐把加工稻谷时出的稻糠拿到集市上换成吃的用的送到我父母家。

我父亲九十四岁的时候住进了医院，因为年龄大，在医院住了一年多，我们姐弟五个排开班轮流在医院里照顾我父亲和在家里照顾我老母亲，二姐主动抢着在吃喝不方便的医院值班。父亲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医生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每次我都吓得不吃也不喝，二姐拖着她那因在水田干活落下的疼腿，到医院门口给我买豆浆红薯，见我不吃，着急地说：“我自己不舍得买这些吃，这是给你买！”直到看着我吃饱。二姐在医院里值白班也值夜班，二姐住在乡下距离医院最远，到医院最早，二姐说：“我没有工资出不上更多的钱，多出点力！”

说到工资，我更感激二姐，二姐早对我说过她有过领工资的的机会。她刚结婚的时候，从部队复员回家的姐夫在大队当干部，姐婆家村里需要一个民办老师，二姐是附近几个村里仅有的几名高中生之一，二姐夫想让我二姐到他村当老师，二姐考虑到家里父母年迈，姐弟妹妹有的在工作，有的在上学，就留在娘家干活。如果二姐那时当了民办老师，现在早已转正，每月也有七八千块钱的工资。二姐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接着说：“反正你们都有工作了，我也不遗憾。”

我工作以后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到了我二姐村，在与二姐家有一路之隔的养鸡户买了十斤鸡蛋，当时人们的生活还比较贫穷，村里的人们买鸡蛋还是轮个买，有不舒服的，有生小孩的，一般是买五个买八个，我一次买了十斤，惊得那养鸡户一直认得我，以后我每次去、给我姐家买，不等我开口，他们就问：“还是要十斤？”

二姐六十多岁的时候，到屋顶上晒枣，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脊柱，我在滨州最大的医院找了技术最高的医生进行治疗，当医生问：进口的钢板效果好但是价钱贵，用不用的时候，我不假思索的说：“不用考虑价钱，用质量高的！”

现在，和朋友逛街，每当看到昂贵的衣服或是奢侈的化妆品，我总是望而却步，因为我心里有一个不领工资的二姐。

二姐现在住到了城镇的楼上，她在老家的屋前房后，院内院外种满了各个季节的青菜，二姐经常打电话来说：又有菜能吃了，领着你的朋友来剜菜吧！

作者简介：王晓霞，滨州市滨城区第六中学教师，滨州市第一批语文学科带头人，山东省优秀共青团工作者，滨州市优秀团干部，滨城区诗词协会理事，辅导学生作文获国家级一等奖，爱好写作，有数篇文章发表于省、市、区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