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七十九）|月光下的村庄

月光下的村庄

苏银东

小时候，太阳落山后，天就一下子黑下来，房屋，大树，柴火垛，所有的景物瞬间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中。天外投射来寥落的星光，也无法改变天地之间黏稠混沌的暗色调。习惯了白天阳光的陪伴，面对夜晚无边的黑暗，我们竟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就十分盼望有月亮的晚上。

娘常讲：初一初二见月牙儿，初三初四仫高下儿。到了初七八，赶上一个晴天，白晃晃的月光照得四周亮堂堂的，月光笼罩下的一切，带着神秘的安静和安静的神秘。

爹在田间劳作了一天，或扛着锄头，或推着小车，或牵了牲口，与散工的乡亲们边说边笑，踩着一地月光回家。回到家放下农具，拴好牲口，娘的晚饭早已做好，热在了锅里。高粱莛杆做的盖垫上，热气氤氲，缓缓升腾。爹盛满粗瓷大碗，拿了杌子或马扎儿，来到屋后大街上的槐树下。这时候，树下早已聚集了许多人：满仓，喜柱、双喜儿……他们或端了碗“哧溜哧溜”吃饭，或悠闲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吞云吐雾，或漫无边际地侃着聊着家中的婆娘孩子田间的农活……月光下，他们黝黑的脸上一律泛着亮光。“快嘴二婶”手揣一块玉米饼子，拎了蒲团，也钻到男人堆儿里凑热闹。二婶嘴快心直，想啥说啥，不藏不掖，二叔总埋怨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啥也往外“秃噜”。她却总反驳说，哼，长了一张嘴就为说话吃饭的，不然长嘴干啥？村上的小辈们都爱跟她开玩笑：婶子，说这嘴用处可大了，不光能吃饭喝水……你和二叔黑夜里亲热儿用得着嘴不？二婶这才意识到落入了小子们的“圈套”，追着骂了老远。二婶嘻嘻哈哈的脾气，在大家眼里简直就是欢乐的化身，有她在的地方，总洋溢着欢声笑语。

我们孩子们更不闲着，喜欢在皎洁的月光下疯跑，玩“藏摸摸儿”，玩“老鹰捉小鸡儿”，嬉笑打闹声惊醒了树上的蝉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在高大茂密的树丛中穿梭流淌……天上一轮月亮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好玩极了，我们走，它也走；我们跑，它也跑；我们跑着跑着忽然停住,抬头望月亮，它也安静地挂在天上，一动不动了……月亮太好玩了，它是挂在天上沉默无语的朋友。我们与月亮之间的默契游戏，在每个有月亮的晚上总在如期进行，那是我们和月亮的对话、交流与互动。

满世界的月光，笼罩着乡村，笼罩着房屋，笼罩着我们游戏的身影和快乐的笑声。有月光的晚上，我们玩得非常放心特别开心。月光，像一位慈祥的老奶奶，轻轻柔柔抚摸着我们的脸庞和眼眸，也抚慰着我们或热闹或孤寂的心灵……不知不觉中，月上中天，蛙声悠扬，鸡鸣清脆，一只只萤火虫像一盏盏美丽的小灯笼，在我们眼前飞来飞去，它们是夜空下美丽的舞者。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虫鸣，此起彼伏，它是为萤火虫这轻盈的舞者在伴奏吗？

夜风渐起，玩得恋了，我们谁也不肯回家，依然在月光下尽情地玩耍着、说笑着……直到母亲们的呼唤声断断续续从村口传来，接连唤了好多遍，我们才顺着她们的呼唤，踩着深浅不一的土路，小跑着回家……我诧异于我头顶上的那轮月亮，总是悄悄地在天上跟着我，我走，月亮就走。有时候为了考验月亮的忠实程度，我故意时快时慢，或者跑着跑着忽然站住不动，但是，令我佩服和更加疑惑的是，不管我怎么变着花样地与月亮游戏，月亮总能做到与我同步，而且分毫不差。

小时候，总有许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与疑问，“我走月亮走”就是其中之一了。

到了七八月农忙季节，有了天上一轮月亮的陪伴，即使在夜晚爹娘照样能够去田间劳动，这样能弥补白天时间的不足。而且，有了头顶上那白晃晃的月光，他们俩田间劳作的身影，也是轻松而惬意的。到了八月十五前后，家乡进入了深秋，月光像水洗过一样，清澈明亮，安静地高挂在天上。吃过晚饭，在聒噪的蛙声蝉声里，爹坐在大门槛上抽袋烟，娘收拾好饭桌和锅碗瓢盆，两人便拿了农具，奔向南大洼玉米地。爹在前，娘随后，爹脚步稳而重，娘脚步碎而轻，在长长的田埂上演奏着一首和谐的乐章……回头望，影影绰绰的村庄里，家家户户窗棂上透出一抹淡淡的黄晕的亮光。本来就不亮堂，有了月光的包裹，更显得暗黄暗黄的了。

跟在爹娘屁股后头，踩着满地的月光，我常想，假如将这满世界的月光，撕成一片一片的，分给每家每户，不是比那煤油灯的光要亮好多倍吗？只是我不知道，我的这一梦想能不能实现，何时才能实现。

南大洼里，成片的玉米棵子，高大茂盛，远远望去黑黝黝一片。月光均匀地洒在每一片叶子之上，每一片叶子都泛着亮光。月光下的玉米地，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像银光闪闪的铠甲，妙不可言。

月亮渐渐偏西，大洼里的合唱音乐会高潮迭起，虫鸣啁啾；远处村庄里断续传来几声鸡鸣犬吠，让无边的静夜更显幽静。耳旁，只有爹娘砍割玉米的“唰唰”声……追萤火虫追腻歪了，我便坐在高高的玉米秸堆上，一次又一次仰望天上那轮月亮，仔细寻觅月亮里的嫦娥玉兔的影子。奶奶曾经说过，在满月的夜晚，只要静静地瞅着月亮，就能看到月宫里影影绰绰美丽的嫦娥，在桂花树下翩翩起舞……

因了这个美丽的传说，我常常期盼满月的夜晚、夜晚的满月。

作者简介：苏银东，又名晓萌，70后，山东无棣人，现供职于无棣县人民武装部。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诗选刊》《前卫文学》《当代散文》《齐鲁晚报》等。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无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齐鲁晚报官方APP“齐鲁壹点”《陌上风文艺》壹点号主创之一。著有散文集“炊烟三部曲”《又见炊烟》《梦里炊烟》《依依炊烟》，报告文学集《回眸》（合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