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八十六）|远海·深巷

远海·深巷

李卓睿

深巷尽头，光影又重叠，残阳浸红了庭院里破败的瓦墙，温热的光感尚存于暮秋暗哑的深眸。云霞揉碎了星光挤进老人的双眸，混浊的目光穿过风，穿过小巷，穿过瓦片与屋房，投入远海。寻寻觅觅，少年是否找到了航向？灯塔忽明忽暗，彷如少年归来时的模样。

——题记

暗哑的夜色沉吟下来，冗长的黑暗终究是钻进了巷口那盏忽明忽灭的孤灯，细小的尘埃在微弱的光感中缠绵不清。枝桠打碎一地月光，斑驳的光影穿过破败的墙头，落在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秋蹲坐在杂草丛生的垃圾桶旁。吞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浓郁的烟雾在低沉的夜色中升腾纠缠，盘旋了一会儿，便与夜色交融。他直起身，手中的烟蒂顺势落在了废弃的荒草水洼中。暮秋的风，微凉，竖起衣领，冗长的夜色中，他开始迈开步子。

耳边，是风跑过时的喘息声，秋立在荒草丛生的小山丘上，深蓝色眸子深深凝视着不远处延伸莫测的远海，山野的雾气仿佛钻进少年澄澈的眸子，给烟蒂的那层深蓝笼罩了一层浓郁的雾霭。秋皱紧眉头，手心的汗渍浸湿了那张皱巴巴的船票，抬眸，海边的灯塔亮着忽明忽暗的光，微波的海面上停渡着寥寥未归的船只，好似遗忘了家的归宿。遥远的，汽笛声偶尔也会穿过风和海鸥，落在光影重叠的巷子尽头。湿咸的海风拂过秋的面颊，落向沉睡着的小丘。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少年黯淡的眸子跳跃闪烁着，愈渐迸发出清亮的光芒。黑色的云在低沉的夜色中拥挤，翻滚，暮秋的风跨过山脊，翻过阡陌小路，落向斑驳中残败欲坠的小巷。

砖红的墙头，青色的瓦片，参差不齐的屋舍杂七杂八地排列着，庭院里那颗摇曳飘香的槐花树，抖落了一地花瓣。屋前的晾衣绳上挂着还在滴水的衣裳，赎买瓜果的老爷爷穿着汗衫，安闲地躺在藤椅里，收音机里播着陈旧年代青涩的老歌，脚边的猫舔舐着未愈合的伤口，眯起眼睛打着小盹儿。傍晚时分，散学归来的孩童来不及把书包扔下，就挽起裤腿奔向海滩，坚硬的砂砾硌痛了他们柔软的双脚，他们毫不理会，依旧肆虐地追赶，和湿咸的海风捉迷藏。跑累了就爬上不远处的槐花树。风抚乱发丝，沾满泥巴的脚丫在枝桠间晃荡不停，咯咯的笑声打碎了翻涌的云海，投向微波雕刻的海面。屋舍上炊烟徐徐升起，巷口处飘来白米饭软糯的香甜。谁家烧了清炖鲫鱼，谁家炖了冬瓜肉汤，谁家传来红烧排骨浓郁的酱香，谁家又难得烧制了柴鸡炖山菇，香气在巷口的屋舍间盘旋缠绕。父母们早已立上山头，在渐暗的夜色中呼唤着儿的乳名，混浊的眸子在迷蒙的雾气中忽明忽暗。孩童们循着声音和肉香奔来，巷口参差不齐的青石砖上留有啪啪跫音……

秋垂眸，昔时的小巷化为泡影，巷口残余的孤灯尚存温热的光感。几只虫蝇在细小的雾尘中亲密交谈，细数离别和再见。是小巷啊，是哪个残败墙头和青石板路的小巷啊；是那个残阳打碎斑驳树影的小巷啊；是哪个湿咸海风抚过屋房的小巷啊，少年立在巷口忽明忽灭的灯火下，澄澈的眸子眺望着远海。那里，有我想要的未来吗？海上灯塔的光飘忽不定，彷如秋笼罩雾霭的深蓝色眼眸。远方，最后一次汽笛声响起，黑暗中，秋再一次攥紧了船票。

暮春去归来，乌鹊又南归。

庭院里残破的槐花树轻曳着枝干，不言也不语。槐花开开落落，苍老的枝桠间停渡着几只南归的乌鸦。风，无言的悄悄拂过。青石板路尽头的巷口，卧着那只正在打盹儿的老猫，藤椅里穿着汗衫的老爷爷，在安闲地看报。远处浪潮起起伏伏，浪花轻拍着海滩边的礁石，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梦。云海浮起又沉沉，巷口买菜回来的阿姨拎着一袋子瓜果，满脸笑纹的冲藤椅里的老人说道：“老爷子，又在看报啊！”秋摘下厚重的老花镜，混浊的眼眸盈满笑意。脚边的猫还未醒，秋拄着拐杖缓缓直起身子，残阳浸红了庭院里参差不齐的青色石砖，深浓的夜色钻进湿咸的海风，灌进悠闲宁静的小巷。又到槐花摇香时，枝桠间再次挤满拥挤嬉戏的孩童，啪啪的跫音在饭菜的浓香中渐渐回荡。秋浅笑，上扬的嘴角烙印在落日的余晖中，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见证了岁月的模样。

那张皱巴巴的船票，那个住在远海深处的梦，当初那个棱角分明的少年，是否依在远眺？终究是没有辜负十七岁的少年郎。如今，秋站在七十岁的巷口，透过参差不齐的屋舍，穿过庭院里槐花摇香的细密枝桠，穿过残阳打碎的斑驳树影，穿过湿咸的海风与浮起沉落的海潮，混浊的眸子看到了巷口孤盏下那双属于少年的澄澈双眸，云潮暗涌，两双深蓝色的眸子穿过坎坷的岁月和人海，在巷子深处交织在一起。

深沉的雾霭散去，这场由年少小巷开始，以远航的船票为载体，最终又回归小巷的航程，终于摇摇晃晃找到了航向。巷子深处，灯火依旧明亮。

十七岁的少年撞进了七十岁的小巷，庭院里紧掩的门扉，再也敲不开，空荡荡的回声告诉他，啪嗒的足音只能在记忆里浮沉。星火曾揉碎了身影，努力挤进混浊的老眸，老人站在巷口，在归来的船只上看到了年少的模样

“小巷和未来，你会选择哪一个？”

“心盼处，乃未来，心安处，皆小巷。”

汽笛声再次响起，浮沉摇晃了七十年，终于找到了心安的航向，这场对年少未知的答卷，秋终于画上了句号。